檀师师叹了口气道:“起初大家同你一样,都是这么认为的,只当是一件稀松平常的琐事,过不多久便会忘却。直到后来发生了另一件事,事后人们才明白他不愿收留那小姑娘的真正原因。”
“就是那件事?”崔奕试探地问道。
檀师师点点头:“这件事发生在十二年前,你可能还有印象,就是西夏与我大宋议和的那年。”
“那是庆历四年。”崔奕脱口道。
“崔公子记性不错,正是庆历四年,事情还得从那年夏天的一个夜晚说起。那夜刚过丑时,本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声尖叫把清平坊的人们从睡梦中惊醒。那尖叫声异常凄厉,像是带着一种恐惧,听起来让人心惊肉跳。大家都没了睡意,纷纷起床,有的还点上烛火,推开家门,来到巷中看看发生何事。于是他们看到了一生中最恐怖的景象,紧接着尖叫声、哭喊声在巷中的各个角落响起,此起彼伏,直到天亮才渐渐平息。”
“他们看到了那四个孩子的尸体?不对,如果只是看到四具尸体,为何会如此惊惧?”崔奕面露疑色。
檀师师缓缓开口:“他们看到的是那四个孩子破碎的肢体,一块一块血淋淋的,扔得巷中到处都是。”她这句话说得淡然,却在六月天里让人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崔奕满脸震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才问道:“这到底是谁干的,简直丧尽天良!还有,这件事跟泥人张和那小姑娘有什么关系,难道那小姑娘是被杀害的那四个孩子之一?”
檀师师摇头道:“小姑娘没有死,自从泥人张拒绝收留她以后,她就不见了踪影,这件事跟她毫无关系。至于泥人张,杀害那四个孩子的凶手正是他!”
“怎么会!你不是说他喜欢孩子,为何要杀害他们?”
“因为那四个孩子破坏了他心中最宝贵的东西。”
“这又是怎么回事?”崔弈脸上更加疑惑。
“我刚才说过,有几个孩子经常去泥人张家里把玩他的泥人,其实就是他们四个。久而久之,那些孩子渐渐发现一个秘密,泥人张家里有一个房间的门总是关着,从来没见打开过。一次有个孩子好奇心重,试图往门缝里窥探,不料被泥人张逮个正着,并对他大声叱喝。泥人张一向平易近人,未曾发过这样的脾气,那些孩子被吓得不轻,从那以后只要有泥人张在,他们连那扇门都不敢靠近。”
这时店小二过来给三人添茶,檀师师就此停住,不再往下说。
待小二离开,崔弈低声道:“这么说泥人张不愿收留那小姑娘就是这个原因……那扇门后面到底藏了什么秘密,竟如此不可告人?”
“崔公子不必瞎猜,你听檀姐姐说下去就明白了。”柳云湘吹着茶碗上冒起的腾腾热气说道。
檀师师微微颔首,接着说起来:“虽然泥人张不允许那些孩子再碰那扇门,但孩子终究是孩子,即便再害怕,却怎么敌得过好奇心。一日,他们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泥人张外出之时偷偷溜进他家里,并找到钥匙打开了那扇门。门后是一面屏风,那屏风隐约透光,透过屏风,竟看到一个女子袅袅婷婷地站立在房中。”
“不是说泥人张没有妻儿,那女子又是谁?难道……”崔弈眉头一动,似乎有了答案,但并没有说出口。
檀师师道:“崔公子大概已经猜到了,那女子其实是个泥人。虽说是泥人,但眉目传神,仪态万方,且与真人一般大小。那泥人身着宫装,褶皱纹理,身体发肤,皆纤毫毕现。更奇的是肌肤间隐隐透着血色,竟与生人无异。那些孩子看到泥人,都高兴极了,那是他们见过最美貌的女子,心想即便是故事里的那些仙女,只怕也不过如此。”
“那女子说不定就是泥人张的妻子,只是后来妻子死了,便照着亡妻的容貌捏了那泥人,以聊解相思之苦。”崔弈揣测道。
“我看不像。”柳云湘摇摇头,她饮了一口茶说道,“据闻那泥人张相貌丑陋,清贫一生,而那女子不仅貌美,气质更是雍容华贵,不似寻常百姓,这两人如何成得了夫妻。依我看那女子只是泥人张心中的想象,世间恐怕根本不存在这个人。”
檀师师点点头:“但不管怎么说,泥人张是真的爱上了那女子,因此说她是泥人张的妻子似乎并无不妥。至少在泥人张心目中,是把她当真正的妻子看待的,所以才会为了一个泥人做出杀人的事。”
崔弈试探地问:“那些孩子把泥人弄坏了?”
檀师师叹了口气:“是啊!如果那些孩子只是看一眼,然后悄悄离开,或许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发生。可是他们偏偏还动手动脚,一不小心把泥人推倒在地。那泥人经日久风干,怕是比琉璃还脆上几分,当即碎了一地。”
崔弈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那泥人张不但杀人,还要将尸体肢解,这心中的怨恨着实可怕。”
檀师师接续道:“那些孩子打碎泥人以后,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躲着泥人张。只是大家都住在这清平坊,低头不见抬头见,又躲得了几天。很快他们就跟泥人张遇上了,可奇怪的是泥人张还和以前一样,依然笑脸相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让他们打消了顾虑,以为泥人张并不责怪他们,或者根本不知道是他们做的。很快,他们又开始每天去泥人张家里,这件事渐渐被抛到脑后,就好像往日打碎一个普通的泥人,心中虽有愧疚,却不会记挂太久。”
“到底是些孩子,看待事情如此单纯。”崔弈苦笑一声,“要是他们刚开始并不表现出异样,或许泥人张真的不会怀疑到他们,说不定只是以为遭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