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6年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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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侦探雷纳德·法尔科今年30岁,身材高大,抹了油的深棕色头发柔顺服帖地贴在英俊的脑袋上,两只眼睛锐利得像一只猎鹰。侦探事务所只有他一个人,不是请不起人,而是他相信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所有事情。事务所不大,但打理得干干净净,让人看着舒服。雷纳德穿的西装也十分考究,看来他不是那种靠调查婚外情或者寻找丢失的猫狗营生的私人侦探,而是干真正赚钱的活儿,比如调查连警方也毫无头绪的凶杀案。他以办事雷厉风行、做事不择手段著称,只要给他足够的钱,即使是违犯的事情也能帮你办妥。
他对坐在对面的委托人马丁说:“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马丁是个瘦小的金发男人,他说:“我想你帮忙找一份手稿。”
“哦。”雷纳德不太感兴趣地说,“什么手稿?”
“我舅舅托兰生前是《纽约客》的副主编。”
“生前?”
“他在一年前遭遇车祸去世了。”
“那为什么你到现在才来找我?”
“因为我是最近才知道手稿这个事。”马丁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雷纳德接过,上面是用黑色墨水写出来的秀丽字体,大意是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编辑,培养了那么多作者,事实上自己内心也有颗作家梦。确诊得了癌症后,他写了一部戏剧,十分有信心会得到百老汇的赏识,即使自己死了,大家也会记得他。
马丁说:“在三年前,托兰被检测出癌症,他一边接受治疗,一边把遗嘱写好了。一年前,他的癌症有了好转,结果没多久却死于车祸……死后他的书房一直没有动过,最近托兰的妻子露西决定要搬家,叫我和她儿子查理一起收拾书房,然后就发现了这封信。”
在马丁讲述的时候,雷纳德拿过一包棕色卷烟纸和一袋烟丝,把适量的烟丝撒在卷烟纸上,用拇指把纸向内侧卷起来,然后递到嘴边用舌头舔一下封口,手指捏着卷烟的一头,将另一端送进嘴里。他熟练地用Zippo打火机点燃烟,对马丁说:“在你们发现信封的时候,它是封口的还是拆开的?”
“是拆开的,否则我们也不会打开看。”
“在托兰还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和你们提过手稿的事情吗?”
“没有……我对文学创作这方面一窍不通,他很少和我聊这些话题。”
“他的妻子孩子也不知道?”
“我把这封信给露西和查理看过,他们都说托兰从没有提过。”
“你们有查看过他的电脑吗?”
“查理把他的电脑里每一个文件都查看过了,而且露西说,舅舅直到现在还喜欢用笔写文章。”
“嗯……”雷纳德做了一个陷入思考的神情。
片刻,马丁试探性地说:“其实,我有一个怀疑的人。”
“怀疑”这个词让雷纳德动了动眉毛:“是谁?”
“一个叫艾德巴特·罗德里克的德国人,是报社下面的一个作者。”
“为什么会怀疑他?”
“在托兰死后一个月,他发表了他的第一部戏剧,这个作品受到各界的好评,最近还准备要在百老汇上演了。可是在这之前,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只在杂志上发表过几首诗歌和评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戏剧界的黑马,不觉得很巧合吗?”
“你的意思是,那个叫艾德巴特的男人拿了托兰的手稿,当作是自己的作品发表了?”
“这只是我的猜想,毕竟我根本不知道托兰在他的手稿里写了什么。”
“既然连他的家人也是最近才知道手稿的事,艾德巴特又是怎样知道的,他和托兰的关系好吗?”
“他是托兰培养的新人作者,托兰挺看重他,或许他们在讨论创作的时候,托兰无意中透露了剧本的事……”
“我明白了,总之,我先从艾德巴特开始调查吧。”
雷纳德走进事务所附近的一家书店,询问店长有没有艾德巴特写的书。
“还剩两本。”店长把其中一本递给他,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装帧十分朴素,他翻了一下作者的介绍,很简单,没有照片,他付了钱。
雷纳德从来不看文学类作品,对这类作品也毫无鉴赏力,他一向认为诗歌戏剧都是无意义的产物,他唯一感兴趣的艺术形式就是电影。电影能带来名声与巨大的收益,但写诗写戏剧的人,有多少能成为富翁?
他直接翻到作品后的评价,一如马丁所说溢满赞誉之词,有人称他是戏剧界的黑马,有人称他是现代的王尔德,其中一条评论说“很难相信如此成熟的作品出自一个22岁的年轻人之手,它过于完美,让我不禁为作者担心起来,他下一部作品是否能超越此作”。
难怪马丁会怀疑艾德巴特,22岁对于任何行业来说都是菜鸟的年纪,但艾德巴特已经获得了那么高的评价,如果戏剧演出成功的话,他的名声会更大吧。
他开车来到百老汇大街,找到那部戏剧即将上演的西斯登剧院。为了方便办案,雷纳德的名片簿里放了好几张伪造的证件,其中有记者证、警察证、卖保险的、政府做调查的,只有律师证是真的,他本来就是法学毕业,做过律师,后来才转行做私人侦探。他掏出记者证,询问剧院的工作人员艾德巴特在不在,对方回答他正在舞台和演员排练。
雷纳德来到排练用的场地,几位演员坐在舞台上研读剧本,一个穿着棕色马甲看起来像经理的秃头男人走过来对他说:“你是谁?”
雷纳德摘下他深灰色的软毡帽,秀了秀记者证,证上的名字是雷·法尔科。他说:“我是《纽约客》的记者,我想采访一下罗德里克先生。”
一个坐在观众席前排的年轻男人转过头来,他就是艾德巴特。
雷纳德在脑海中描绘过艾德巴特的模样,他猜想这人会有点傲气,这年头年轻人都挺傲的,何况还是个年纪轻轻就被捧到天上的幸运儿。
然而看到真人时,他还是感到出乎意料。
他看起来不像23岁,倒不是说他长得老成或稚气,就他的身材与脸蛋来说,23岁都是恰到好处的,他长得也不太像德国人,黑发蓝眼,五官线条柔和,仿佛有点东方人的血统。他身上的三件套西装不及雷纳德的高级,还有点旧,但他有种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让他拥有超越这个年龄的沉稳与淡然。
即使对他人眼光苛刻的雷纳德,一时也挑不出毛病,他想这人怎么不把自己的照片印到书里,说不定能增加点销量呢。
艾德巴特说:“抱歉,我们要准备排练了,况且我也没有什么好采访的。”
“说几句就够了,让我能给老板一个交代。”
“你想问什么?”
“是什么促使你写这部戏剧?”
“我的母亲是百老汇演员,我从小就经常到剧院去看她演的戏,从那时我就非常喜欢戏剧。当我开始写作的时候,有人鼓励我去试试写戏剧,我就试写了一个。”
雷纳德装模作样地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下艾德巴特的话。
“那你用了多长时间创造这部作品?”
“一个月左右。”
“包括构思与修改的时间吗?”
“嗯。”
“对于新人来说,你的速度可真快啊。我的意思是,以作品的成熟度,我以为它会需要比这个多的时间。”
艾德巴特看向雷纳德的眼睛颜色变深了,他温和地笑了笑说:“大概是我比较幸运吧。”
“抱歉。”经理插了进来,“演员都准备好了,我们要开始排演了。”
雷纳德收起本子:“我也问得差不多了。”
就在经理转向演员让他们各就各位时,艾德巴特小声对雷纳德说:“法尔科先生,你其实并不是记者吧。”
雷纳德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说呢?”
“记者可不会像你这样说话,我觉得你更像个律师,虽然我想不到为什么会有律师来找我。”
雷纳德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挑,他从不认为自己看起来像个律师,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艾德巴特微微笑了一下,这笑容中并不包含得意或炫耀的成分,对他来说,揭穿雷纳德的身份是件轻而易举又不值一提的事情。
这人真是毫无破绽啊,本来对这个委托兴趣缺缺的雷纳德突然有了兴致,如果这家伙真的剽窃了别人的作品,就算要他翻遍整个书店的戏剧作品,他都要查出来。
回到事务所,雷纳德给马丁打了个电话,他说:“我去见了艾德巴特,现在我想到托兰家里看看,如果能找到手稿之外的日记、笔记,有记录和剧本有关的构思、段落,或许能确认艾德巴特的作品是不是剽窃的。”
第二天,马丁带雷纳德来到托兰家,雷纳德自称珍本书店的老板,表示对托兰生前收藏的一些珍稀书籍很感兴趣,托兰的治疗耗费了许多钱,露西殷勤地领两人去书房。
等书房剩下雷纳德与马丁两人,雷纳德一边翻查书桌上的文件一边说:“那个叫艾德巴特的男人,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在托兰的葬礼上见过他,一个很有教养的年轻人,在同龄人中很少见。”
马丁还挺有自知之明,他虽然比艾德巴特年长,但气质上完全比不上。
“你认为这样的一个人,会做出剽窃别人作品的事情吗?”
听到这句话,马丁的脸刷地红了,他说:“我知道怀疑一个声誉良好的绅士是可笑的行为,我也不希望是他做的,只是我暂时没有其他的线索……”
雷纳德咧嘴笑道:“我倒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艾德巴特无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都很可怕,因为他们很善于隐藏自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会轻易地被人发现。”
马丁略感到惊讶地说:“所以你觉得艾德巴特很可疑?”
“这样说吧,他是对手的话,会比较有趣。”
雷纳德想打开书桌下的抽屉,发现上了锁,他从放在书桌上的回形针盒里拿出几根,使出一个私人侦探必须掌握的技能:撬锁。抽屉开了,里面放了几个硬皮本,雷纳德翻开其中一本,果然是日记,和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两人逐一检查了几本日记,在2014的日记里,托兰确实提到自己开始撰写一个剧本,但没有说是什么题材。之后的日记里也提到了艾德巴特,托兰称赞这人是他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最有才华的作者。终于,在日记的后半部分,托兰写到他把自己写的戏剧给艾德巴特看了,后者给他提供了几个不错的建议,他开始进行修改。
雷纳德往后翻,然而后面全是空白的,书脊边缘显示书页被撕过的痕迹。
雷纳德走出书房找露西,他问:“你认识一个叫艾德巴特的男人吗?”
“认识,是托兰的一个作者,非常有礼貌的一位年轻人。”露西面带微笑的说,每当提到这位英俊的年轻人时,女性脸上往往都是这种陶醉的表情。
“他来过这里?”
“托兰去世后,他曾经登门拜访过。”
“他有进过书房吗?”
“他是有在书房逗留了一会,我还说如果他有喜欢的书,可以拿几本回去。”
问得太多,露西有点怀疑了。雷纳德悄悄把那本日记放进衣袋里,和马丁离开托兰家。
托兰说:“后面的日记,莫非是艾德巴特撕掉的?”
“去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这次雷纳德没有直接进剧院找艾德巴特,他把车停到剧院对面的马路边,等艾德巴特工作结束,他没有自己开车或者坐交通工具,沿着街道一直向前走,进入街口的咖啡厅里。
雷纳德在车里待了一会才走进咖啡厅,他环顾四周,看到艾德巴特坐在一个角落里,桌上摆着一杯咖啡,他走过去说:“罗德里克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艾德巴特抬起头,不紧不慢地展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啊,‘记者先生’。”
雷纳德自顾自地在作家对面坐下,侍应过来问他要点什么,他回答威士忌。侍应离开后,他转过头对艾德巴特说:“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记者。”
艾德巴特喝了一口咖啡:“我真的说对了吗?因为我现在又不觉得你是律师了。”
“我的确是个律师。”雷纳德抢先说,“我是代表托兰而来的。”
提到托兰的名字,艾德巴特收敛起笑容,他改用一种严肃的口吻说:“是什么事?”
“他的家属在书房里发现托兰的一封遗书,里面提到他写了一部戏剧,希望能得到发表,但我们怎样都找不到那部戏剧在哪里。他生前有和你提过这事吗?”
艾德巴特摇了摇头:“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你确定?”
“抱歉,我也很希望能帮上忙,要不我问问其他作者有没有听托兰说过?”
如果不是雷纳德事先看了日记本,他真的要以为艾德巴特说的是实话,听他诚恳的语气,看他提到托兰时蓝色眼睛呈现的悲伤神情,没有一个女人会怀疑他。
幸好雷纳德不是女人。
艾德巴特一口咬定不知道此事,雷纳德确信手稿已经被处理了,如果正如日记所说,托兰只给艾德巴特看过手稿,那大概真的没有人知道手稿的内容了。然而雷纳德并不是无计可施,他有托兰的亲笔字迹,他认识善于模仿笔迹的人士,让对方把艾德巴特的戏剧抄写一遍,加上托兰的遗书和日记做证据,便可以控告艾德巴特剽窃。但这得花不少钱,雷纳德相信马丁不会为此付账,他并不是想要针对艾德巴特,而是想找到舅舅的手稿。
这个案子真是无聊至极,但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手,雷纳德不想就这样把委托费还给马丁,他是个有耐心的人,可以慢慢等待对方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