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10年第10期
栏目:拍案惊奇
这个天下是真他妈的一塌糊涂了。
孙起捂着流血不止的脑门,一边踉踉跄跄地窜进一条小胡同,一边恨恨地想道。
确实不是一般的乱。打春天时起,便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说是山东、直隶的拳民越闹越厉害,人数越来越多,眼看着势力越来越大了。拳民闹得到处人心惶惶也就罢了,洋人却偏偏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什么英吉利国、法兰西国、罗刹鬼子俄罗斯国,还有甲午年后一直趾高气扬的倭寇小日本,竟像事先商量好的一般,纷纷调来自己的军队进驻京城,搞得堂堂天子脚下,到处都是洋兵横行,简直不成个体统。朝廷为了防范这些洋人,也从外省调兵入京驻扎,孙起就是在这个时候随着军门董福祥,和弟兄们一同移防北京城的。
本以为自家的武卫后军一来,京城的局势就能安稳下来,没想到却越来越乱。就在前几天,太后老佛爷下了懿旨,表彰义和团为“护国义民”,准许他们“进京保土”,令清军各营不得干涉。于是,一夜之间,北京城的各处大街小巷,甚至王府里都搭起了拳民的坛口,从早到晚香烟缭绕,教拳的,画符的,念咒的,请神的轮番上场,热闹得像开庙会。最玄的把戏,便是大师兄、二师兄们表演的“刀枪不入”神功。明刀明枪地砍在身上也还罢了,就是洋枪也伤不到他们!
这种法术孙起也曾亲眼见过一次,表演的是巽字门的一个叫做赵大全的二师兄。这人以前是在京城里打把式卖膏药的,左半边脸上老大一道刀疤,长相倒也威风,但北京城有名的大刀王五爷曾悄悄告诉孙起,他的武艺净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只能唬唬外行,假如真打上架,就是一个寻常庄稼人都有可能赢他。可是这回他也不知学着了什么法术,枪声一响,青烟散去,他照旧毫发无伤地站在台上,只是手里多了一粒枪子。
这次孙起的霉运,说起来和赵大全也带点关系:一大清早,他和十几个弟兄一同上街巡防,走到东华门外,正遇上赵大全他们坛口和一群教民械斗火并,孙起他们上前调停,可没想到一来二去,也莫名其妙地给卷进了两边的阵势里,让两伙人以众欺寡一通乱打,弄得和丧家之犬一样。孙起是凑巧站得较远,见势不妙,拼命打倒两名拳民逃了开去,可脑袋上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板砖,差点开瓢!
孙起强忍住头晕恶心,丧家犬一般逃进路边小胡同,见弯就拐,见缝就钻,绕了几圈,总算把追兵甩掉,停下脚步。一口气松下来,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咕咚”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等到孙起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只觉身下又凉又硬,原来是睡在一间破厢房的冷炕上,盖了一床打着补丁的薄被。神智一清醒,脑仁子立刻又疼了起来,“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粗布门帘一挑,一名二十四五岁的少妇走进屋来。这少妇身穿蓝布袄裤,肤色微黑,却身段苗条,五官秀丽,颇为动人。孙起呆呆地看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那少妇扭身在炕沿上坐下:“方才我碰着官爷躺在胡同里,就把官爷您给架回来了。我们穷家小户,又脏又破,官爷别嫌。”
孙起慌忙答道:“大嫂说哪里话。只是刚才我脑门上让人砸了一板砖,还要麻烦大嫂到近处的药铺帮我抓副药来,等我回营取来银钱,一定加倍偿还。”
少妇笑道:“不瞒官爷说,这一片是皇城根儿最破最穷的地儿,开药铺的在这儿根本站不住脚——啊哟,我记起来了,胡同口的李老头家上个月入了洋教,在洋和尚手里领来不少洋药,说是能治百病——官爷稍等,我这就去他家讨些药来!”话音刚落,人已一阵风地出了门。
孙起裹着被子坐在炕上等着,脑子里飘来飘去的都是那少妇的影子,也不知想了多久才回过神来,悻悻地咽了口唾沫,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男人有这等艳福……”
“是哪个兔羔子在屋里?”一个魁梧壮实的身影忽地掀帘直闯进来,两下一照面,全愣住了。原来,进来这人头扎红巾,背插大刀,正是方才在东华门外耀武扬威的赵大全!
孙起一惊,噌地一跃下地,光着脚向门外窜去。不想刚冲到门口,便觉头皮一紧,却是被赵大全一把揪住辫子,拖了回来。
孙起心头发慌,但立时想起,赵大全是没有真功夫的,怕他干嘛?胆气一壮,马上运起自己在军营里学过的拳脚,退步回肘,向赵大全心口猛捣。
没曾想这一肘刚打出去,肩胛骨就被赵大全一把抓住!他也确实有几斤力气,这一抓下去,孙起只觉得剧痛钻心,身上的劲道却是再也使不出来了。
赵大全亮出大刀,架在孙起脖子上,绕步到他面前,脸上的刀疤似乎也兴奋得微微泛红:“狗杂种,你伤了老子两个兄弟,老子正到处找你,谁知道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没有?”
孙起一阵绝望,索性一横心,昂首挺胸,大声道:“你们仗着妖术在身,煽惑人心,聚众不法,原本就是罪有应得!别看现下你们横行嚣张,没人能把你们怎样,须知老天有眼!”
赵大全“啐”地向地下吐了口浓痰:“狗屁法术,在老子面前少提这玩意。什么神仙佛祖,因果报应,老子是一概不信,只当他是个屁。不过听你说话的口气,倒像念过几年书的模样,怎么也进了军营,干起了脑袋别腰里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