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头儿住在一个偏僻的胡同里,他年近六十,没儿没女,也没什么积蓄,就是靠着给冯宅打更,混几个铜钱。而每每发了月钱,便也不积攒,而是尽数买酒,醉它个天昏地暗。卢望洋和何捕头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在这片低矮破旧的草房民居里找到了老吴头儿的家。两个人推开门,一股说不清的怪味儿扑鼻而至。屋子里光线暗淡,老吴头儿半躺半卧在那里,懒洋洋地向门口瞥了一眼:“谁呀?”
“我们是官府的,有些事儿要问你。”何捕头上前说道。
“官府的?!”老吴头儿扫了几眼前面站着的这两个人,“穿身绸子就是官府的了?告诉你,我老人家在冯德彰冯老爷家做事。冯老爷家,骡马都穿绸子,那他们岂不都是官府的了?!官家的事儿有官管,既然你们是官府的,就去找那些官人吧,我老人家,草民一个,侍候不起哟!”说完,身子一蜷,缩在了那里。
卢望洋急忙上前,深施一礼:“老人家,我这位兄弟好开玩笑,你别跟他见怪,我们是过往的客商,有事儿要烦劳老人家。”
“这还差不多。以为我年纪大了,耳朵聋了眼睛也花了是吧?冯老爷好交好为,衙门里的人,他全交到了,没有一个没去过他家的,我虽然不是个个认识,可也都能混个眼熟。一看你们这两张带着生草味儿的脸,我就知道不是衙门的人,还和我装官家,好笑。”
“我在这儿赔礼了。”卢望洋再施一礼,“老人家,听说冯老爷闹鬼,能把这事儿和我们说说吗?”
老吴头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卢望洋:“你问这事儿干嘛?”
“噢,我们兄弟二人想在平安县开家酒楼,原本想在离冯家较近的地方开,可听人说冯家闹鬼,如果是真的话,肯定会影响我们酒楼的生意,那我们就要换个位置开酒楼。所以来问问老人家,冯老爷家到底有没有闹鬼?”
“你念你的买卖经,我拿我的打更梆,各有各的难处,自己的梦还得自己圆呀。再说,主人家的事情,做下人的,怎么能随便说三道四呢。你们走吧。”
何捕头急忙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老吴头儿的面前:“不成敬意,请老人家喝杯茶,也算为我刚才言语冲撞之过赔罪。”
老吴头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他“蹭”地坐起来,一把抓起银子,摸了又摸,擦了又擦,最后紧贴着肉揣进怀里:“既然两位这么有诚意,那我也不能遮着藏着。冯老爷家确实闹鬼。”
卢望洋一愣:“怎么个闹法,细细说来。”
老吴头儿定了定神,脸上露出一丝惊慌之色,慢慢说起来了冯宅闹鬼的事情。
“那还是十来天前的事儿了,晚上我打更的时候,到了三更时分,隐隐约约听见有女人的哭声,那声音,太惨了。我提着灯笼找遍了整个宅子,也没找到哭声从哪儿来,等我找完,那哭声也没了。一连三天,天天晚上如此,我就以为是宅子外面的人哭传进来的。可第四天,大少爷君泽突然问我,说晚上有没有听到一个女人哭,他说他听到了,就在这个宅子里。他说的那哭声,和我听到的一模一样。我当时心里就发毛,但我没敢说我也听到了,我说没听到。大少爷说:‘真怪呀,我问别人,他们也都说没听着,怎么就我一个人听见呢!’接着,丫环小凤也悄悄问我有没有听到过女人在三更哭,她说她听到了,我的心更慌了。六月初十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提梆拎锣打更,大约在二更过后三更不到的时候,我想尿尿,便去了茅房。一泡尿尿出来,可不知为啥,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凉,头发根发炸,身上的汗毛好像都竖起来了,就像背地里有一个恶鬼在瞧着我。我哆哆嗦嗦系好裤腰带,刚走出茅房,突然间,冯宅养的那条大青背护宅狗“嗷”的一声就蹿了出去。那条狗,是冯员外花大把银子买来了,有半头驴大,曾经一狗咬伤过两条狼,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狗呀!可那天晚上却怪了,它刚蹿出去,两腿突然间就软了,屁股坠着两条后腿,一个劲儿地往后坐,发出了凄惨的嚎叫声,那声音,吓人呐!我顺着狗的视线看了过去,我的娘呀,一个穿白带孝的鬼,它冲着我吐了一下舌头,那舌头,三尺多长,上面还滴着鲜红的血,我一下子就背过气去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冯宅早已乱成了一团,大少爷死了。我下意识地扫了一下,那条青背护宅狗就趴在不远处,大瞪着两只眼睛,让鬼给吓傻了。
“大少爷君泽离奇地死了。冯家报了官,知县吴大人带着人到了冯老爷家,整整调查了一天呀,直到掌灯时分,他们才离开冯家。官府的人走了,可冯老爷家还得过日子不是?咱这更也还得打不是?尽管我心里怕得要死,可毕竟咱也拿着人家的钱呀,所以我拿着梆子提心吊胆地敲着,真怕再发生什么事儿。三更左右,整个冯宅都漆黑一片。突然,一盏灯笼出现在我的面前。灯笼是红色的,却发出绿莹莹的光。我抬头一看,天呐,鬼!那鬼一身孝服,披头散发,脸发绿,眼睛发紫,脖子上系着一堆绳子,舌头伸出三尺多长,正死死地盯着我呢。我喊都没喊一声,一下子就过去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丫环小凤上了吊了。不过,我见着的那个女鬼,她长得很像小凤呀!”
“接连两天晚上出了两条人命,你是打更的,冯老爷和县太爷没问过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没有?”
“问过,可冯老爷他从来不信有什么鬼呀神呀的,平时谁要敢在他面前说这方面的事儿,他二话不说,两巴掌就把说这事儿的人打得满地找牙,所以我也不敢说见了鬼。县太爷更不相信这一套,再说这出了人命了,我咋敢多说一句呀……谁问我我都是摇头。”
“那你现在怎么说了?”
“冯老爷他不用我打更了,把我辞了。我这辈子,有半辈子是给他们冯家打更了,除了拿梆子就是提锣,别的我根本就不会干。他不用我了,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吃啥喝啥?不就得饿死吗?他不仁,就不许我不义,我就开始把他家闹鬼的事儿说出去了。”
卢望洋点了点头:“按你的意思,大少爷君泽是因为见了鬼,死了;丫环小凤也是因为见了鬼,死了,对吗?”
“对,对对。”
卢望洋皱着眉头,盯着老吴头儿:“可你也见了鬼了,你怎么没事儿?”
老吴头儿一下子被问得张口结舌,怔在了那里。老半天,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一甩胳膊:“我咋没事儿,我怎么知道我咋没事儿?要想知道我咋没事儿,你问那个女鬼去呀!你啥意思?你嫌我活得长了是吧?你咒我死呀!滚!你给我滚!”
卢望洋拱了拱手,还要说什么,老吴头儿早已暴跳如雷,不容分说,把他们二人赶了出去。
“大人,你看?”何捕头看着卢望洋。
“这个人,尖嘴猴腮,眼神游移,说的多半不是真话。”卢望洋说着看了一眼正在屋里跳着脚骂的老吴头儿,“你去,再给他扔点儿银子,叫他闭嘴,省着别人知道咱们的行踪。”
“是,大人。”何捕头答应一声,转身回去。
卢望洋一个人沿着胡同慢慢地向前走着,边走边思考着老吴头儿的话。这时,一个乞丐摇摇晃晃地从前面走了过来,来到卢望洋的跟前,突然停下了脚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卢望洋,眼睛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卢望洋看了一眼乞丐:“怎么,你认识我?”
“鬼!鬼!”乞丐突然惊叫一声,抡起打狗棒,朝着卢望洋的脑袋,劈头盖脸砸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卢望洋根本没有反应的准备,他本能地一歪脑袋,打狗棒重重地砸在了左肩,他惨叫一声,一下子扑倒在地。
“鬼,鬼上身,我打死你!”乞丐大叫着,抡起打狗棒,朝着卢望洋的脑袋又砸了下去。
人影一闪,何捕头出现在卢望洋的身前,他侧身躲过打狗棒,一把抓住打狗棒梢,用力一拉一带,乞丐站立不稳,“噔噔噔”向着他抢了过去;何捕头狠狠地踢出一脚,正中乞丐前胸。乞丐横着飞了出去,“扑通”一声砸到地上,后脑勺正好砸到墙脚的一块石头上,顿时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何捕头根本没有在意乞丐的死活,他急忙扶起卢望洋:“大人,您伤到了没有?”
“快,快看看那个乞丐。”卢望洋顾不得左肩疼痛,几步抢到乞丐的跟前,“他死了?”
“死了?!”何捕头也一愣,继而鼻子哼了一声,“一个乞丐,死就死吧,谁让他袭击大人了。”
卢望洋看了看何捕头,什么也没说。
“大人!”铁英豪突然出现在了面前,他一眼看到了地上的死尸,不由一愣,“这……大人,你受伤了?”
“没事儿。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大人的安全,所以就赶来迎迎你们。”
“有何捕头在,你不必担心。”卢望洋左右看了看,见胡同里空无一人,“走,咱们回客栈。”
铁英豪一指乞丐的死尸:“他……”
“回客栈再说。”
三个人急匆匆回到了他们落脚的客栈。卢望洋叫店家送来笔墨纸研,刷刷点点写了个便笺,取出随身携带的官印,盖好印章,把便笺交给何捕头:“你出去找一个人,最好是孩子什么的,叫他把这个便笺送到平安县衙门,你远远跟着,保证那人把此信送进衙门即可,你不必露面。乞丐死于非命的事我已写清楚,自然会有人去打理,去吧。”
何捕头接过便笺,转身离去。
看着何捕头远去的身影,卢望洋叹了口气:“这个何捕头,那个乞丐我们明明可以捉住审问的,可他一脚就把他给踢死了。铁兄,据我观察,何捕头,只会唯唯诺诺,并没有多少真本事,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捕头。你是十三衙门的行家,判断人应该没问题,可你怎么就同意让他跟着我们办差呀?”
铁英豪一笑:“我早知何捕头并不擅长缉侦办案,可他有一个特点,正如大人所说,凡事唯唯诺诺,上司交给的差事,他不管对错,保证完成。所以,由他陪在你身边,你的安全我绝对放心。这也是我同意他跟我们同来的唯一原因。”
卢望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此去有何收获?”
“我找到了董老三,问他凭什么说冯家二太太司竹去找潘知府还光着身子,如果他不说明白,我就拉他去见官。董老三害怕了,他说这事儿其实也是听说的,他有个远房亲戚,叫戚五,就在知府家当下人,冯家二太太司竹去找潘知府,后来又脱光了身子,是戚五酒后亲口对他说的。他觉得董老三说的是实话,一想这戚五是潘知府的下人,我不便直接去问,便准备回来禀报大人。回来后,见你们还没回来,就直接去找你们。”
“戚五,二太太,潘知府!”卢望洋小声自言自语着,眉头皱成了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