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回过头来说倒霉的事吧。刚到北京时,我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说法,倒霉。同学王小丽问我,你倒霉了吗。我听不懂。可又似乎懂。事实证明我猜的没错。她们把例假叫作倒霉。女人每个月至少要倒一次霉。70年后女诗人巫昂说过,作为一个女人有两件事不可避免,例假和被人意淫。她说得没错。如果把例假叫作倒霉的话,和我说的不谋而合。做人必定倒霉。那天,我十岁那年的一天就遇到了这么一件事,有个男的对我说把你的裙子掀起来给我看看。
面对成人我从小就学会了服从,他们说,来,叫叔叔。我就叫叔叔。他们说,来,吃苹果。我就吃苹果。他们对我说,1+1=2,我就说2。我从来不会反抗。反抗是要吃苦头的。只是对这个哥哥的请求我本能地感到不安。我犹豫了一下。那你看看我的吧。他大方地从裤裆里掏出一样东西来。现在,我已经能够想象那是一个什么东西了。每次想到这儿我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它。但是当时,其实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只知道他从那儿掏出了什么。该轮到你了,他的眼神在鼓励我。既然他给我看了他的,作为等价交换,我也该给他看我的。可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给他看的。关键在这儿,我那里并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有。给他看什么呢?一定是有样东西,像宝贝一样藏在我的身体了,哥哥知道,而我不知道。
我决定离开。这恐怕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作出反抗的决定。我认为爸爸妈妈可能和这个哥哥有不同的观点。所以这个反抗也可以说是对父母的服从。正因为如此,我很快下了决心,为了让裙子看上去和站着一样好,我直接从双杠上跳了下去。一阵剧痛,我早知道会是这样,我的脚狠狠地崴了一下,为了表示勇敢,我强忍住泪水,蹲在那里不动。
哥哥的脚在蝉声中移动,在我身边停了下来,他轻声细气地问我,受伤啦?给我看看。就蹲了下来。即使他蹲下,他依然是个庞然大物。他掀起我裙子的一角,看我扭伤了的腿。我感到腿慢慢地肿了,这竟然让我感觉好受。一个小孩子摔伤了,走不了路,这该是个令人心痛的场面。我天生就会这种伎俩。如果我想要什么,我必定以哭泣和弱小来索取。我竟然为这个没有设计过的意外暗中庆幸。哥哥说,我给你上点药吧。不由分说抱起我,朝一个地方走去了。我自以为对母亲工作的校园很熟悉。但哥哥走去的似乎是个陌生的地方。他拐了很多道弯。我的不安逐渐加剧起来,我希望遇见个人。其实也不是没有遇到,路上有三个人和我们擦肩而过,可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对我们视而不见。他们可能不觉得一个哥哥抱着十岁的妹妹有什么不对。然后哥哥就把我抱到了他家。哥哥的家很小,进门是被烟熏得漆黑的厨房,掀开塑料珠子门帘就能看见屋子,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大床。哥哥拉了下灯绳,跟没开差不多,暗得刚够辨别模糊的人影。刚才他抱着我时,我一直没敢看他的脸,现在依然看不清。……
我不想描述那种被硬物刺穿的感觉,经过了许多年,经过了许多不同的硬物之后,我的感觉已经很麻木了。我并不为此感到羞愧。我觉得,如果我能一五一十地回忆起许多年前的感觉,那才是做作的。我甚至觉得这不算什么。如果不是后面的事情,我也不认为这是我一生中最致命的事件。哥哥体贴地为我穿上衣服。我没哭。也没闹。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因为我想知道他究竟长的什么样。可是灯光实在是太昏暗了。让我想起传说中的阴间或是海底。这也让哥哥费了好一阵子事,才给我把小内裤穿上。剩下的衣服是我自己穿的。我的腿还在疼,下不了床,所以哥哥把我抱了起来,锁上门,又拐了许多道弯,把我送到双杠那里。我恳求他把我送回家,撒娇地说我脚肿了,走不了路。他不理我,眼睛里又发出绿油油的光,他几乎是掐着我的脖子跟我说,如果你敢说出去,我就要了你的命。掐死你,懂吗?掐死!他说着,又狠狠地做了个掐的动作。我的脖子很细,他一只手就可以把我掐死。奇怪的是,我并不害怕,似乎这是我们俩之间的游戏。而且,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大约十六七岁,长得很帅,除了头发留得比较长,没有其他和别人不同的地方。你还记得我家吗?他问。我说我不记得了。那好。他满意地拧了一把我的脸蛋,就走了。想着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想着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甚至有些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