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看小说》2015年第04期
栏目：看·短篇
“冯子恒，你再拦着我，不准我去见师妹，小心我让你顶着猪头招摇过市！”宁素露着森森白牙，一边作势挽起袖子，步步紧逼。冯子恒一边躲着宁素如影如风的身子，一边连连求饶：“阿素阿素，你小心些，别太用劲，手疼了还要抹药不划算。不如我自己掐自己给你看？包满意，包五星好评……”
一场小小的闹剧大清早地在冯家上演。冯子恒是大宋刑部的捕快，因父亲去世，回乡丁忧。途经清溪县时，遇到多年前便暗恋上的少女宁素。让冯子恒意外的是，此时的宁素，容颜秀美如昔，却身披杏黄道袍，眉宇间一派冷情。两人撞在一起，遇到好几件稀奇古怪的案子。一个冷一个热，一个聪慧机敏，一个仗义勇为，碰出的火花堪比元宵夜的烟花。宁素向来我行我素惯了，既然认定了冯子恒是今后携手的良人，二话不说便蓄发还俗。
冯子恒自然是喜不自禁。只是，还未过守孝期，再是如何抱得美人归，也怕国法家规。他二人商议，过些时日先去宁素的师父处，禀明实情，再由师父出面主持婚事。恰巧此时，宁素那早已嫁人的师妹给她来了一封信，委托她帮着查一件事。师姐妹自幼感情深笃，宁素将这封信看得比圣旨还重，自然急着要走，冯子恒心疼宁素身体，想让她多住两天。言语间有些不合意，两人就为此争了起来。
正巧，门外来了救星。本地徐捕头急急敲门，说西街孙府出了命案，请冯大捕快一同前往。冯子恒嘿嘿地陪着笑，赌咒发誓一个时辰内赶回来收拾行李。宁素看着他远去的逃窜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
待成了亲，这里就要是自己的家了。宁素环顾四周，看着这方小院里，树绿花红，一派宁和，心里不禁升起丝丝期待。漫步一阵，她正欲找本书打发时间，冯子恒居然又匆匆返回，顾不得擦去满头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阿素，这事要你帮个忙，快快跟我来。”
宁素好奇，又是闲得无事，当下便答应去看看。
府前停着一辆驴车，是冯子恒刚刚雇来的。两人坐上车，冯子恒说了下案情。这龙泉府是大宋出产瓷器的重镇，本地十有八九都是靠着瓷器做生意的。其中，西街孙府便是有名的大户，连京城里许多贵家都指定要孙家瓷窑出的瓷器。今晨，孙家家主孙员外在新纳的第三房小妾房里刚睡醒，两人方在调笑，忽地小妾就倒在地上，直嚷腹痛，没多久便停了呼吸——“至于死因，我走时仵作正在检验，粗看去，也该是中了毒吧！”
“中毒？这不是寻常案子吗？有什么难解？”宁素有些扫兴，低头摆弄下刚配上的比目鱼双衡玉佩，挑开车帘看看外面繁华的街市。
“咳，理虽如此，可孙家人多事烦，勾心斗角得可以当话本，三天两头被说书的当成故事嚼与众人听。三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又有好些个，一时之间，竟是人人有嫌疑，人人不承认——那老孙，偏又是个奢侈横暴的人，现下正在宅子里大闹。大娘子机警，推说身体不适；二娘子呢，咳，你见了便知，也是做不得事的。如今家里乱成一锅粥，老孙见没有头绪，竟扬言要把阖府下人都打死，打不死的女人也要卖掉。不瞒你说，孙府也是做瓷器生意的，有两三个瓷窑，销量极广，在地面上有点势力，就连我，都算是他的总角之交。故此在公在私，都少不得请阿素费心，希望速速破案，免得他又生事端。”
“喔？你的总角之交？他已经娶了第三房小妾？”宁素挑挑眉，在“小妾”两字上放重了音，不免好奇而鄙薄，“这位孙员外多大年纪啊？”
冯子恒也觉得老友丢人：“……也不过二十七八。”
“血气方刚，戒之在色。”宁素听了，更是又气又笑，免不了睨着冯子恒，“冯大捕快，你可不要被损友带坏，还是要引以为戒吧。”
冯子恒故意摆出色眯眯的模样，伸手去抬宁素的下巴：“岂敢岂敢，为夫在外也不过谦虚谨慎，偶尔碰见那合眼缘的，也不过毕恭毕敬拱起手——小娘子，不如从了我罢，跟着我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手指刚刚抬起，就被早有防备的宁素一把握住。宁素微微一笑，气吹如兰：“公子，奴有上好接骨药，保证手指扭曲如麻花，不疼死人不偿命，要不要试一试？”
冯子恒连忙捏着嗓子求饶，逗笑了宁素。小驴车晃晃悠悠，将两人载到西街孙府正门前。
冯子恒与宁素的名头早已传遍了龙泉府。宁素又为了冯子恒，脱下道袍，披发还俗，更是传奇一桩。大门外挤得水泄不通，众人都想看看两人真容真貌。幸好徐捕头早料到此节，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捕头，开了一条路，否则挤到天黑也踏不进孙府大门。
孙员外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两人联袂而来，忙上前抓着冯子恒：“子恒，快快。”说着，双眼飞快地在宁素身上梭了一眼。
宁素微一皱眉，眼光瞥着打量他。此人他身形高大，相貌亦算得上英俊体面，可惜目下略有青黑，显然是在色上有些不忌讳。他面色微红，气粗如牛，怒气冲冲地模样很有些狰狞。身上披着一件玄青圆领长袍，领子稍有些歪斜，露着少许胸膛。衣袋未系，显然匆忙间才套上身的。
两人跟着孙员外，匆匆走去。一路上，都有仆役使女模样的人在偷窥，宁素不时瞧见急急忙忙缩到墙后树后的粉色绣花鞋、春色裙摆等。到了三夫人所居的院子前，只见院墙外胡乱扔着一只马鞭，还有让下人罚跪的磁瓦片子，几只灌了水的铜盆，地上泥水泛滥，脚印纵横。孙员外刚才一番动静，早就破坏了现场，却还不知。他只把宁素、冯子恒当成神机妙算的救星，匆匆忙忙指着院子道：“二位，这便是案发之地了。”
宁素走进院门，打量了下这所小院，空气里有少许的新漆味，树木花草皆是矮小，门口守着两名衙役。这是一所小巧的四方形小院，正房面阔三间，一明两暗，两旁厢房是下人所居，皆有笔直的石子路相通。一块嶙峋的太湖石置于院子正中，略略挡着视线。墙边种着一溜矮小的乔木，枝叶繁茂。宁素走过时，鼻端抓到了少许雄黄的味道。
房门两侧悬挂着蒲艾，门上贴着的五毒图脱落了一角，在微风中轻轻拍打着。进了正厅，她随着孙员外的指引，缓步走进左侧房间，那是三夫人楚娘的卧室。只见铁力木床边趴着一具女尸，便是孙大郎的第三房小妾楚娘。她只穿着轻薄的桃红抹胸，中裤亦是淡黄轻纱制成，侧面开缝，露着雪白的赤条条的腿。两人见怪不惊，蹲在尸体旁仔细打量。伊人虽逝，芳容依旧，只是一双杏眼怪异的圆瞪着，骇然之极。她脸上的妆容很是精致，画着时下最流行的垂珠眉，唇色一点朱红，亦是时兴的淡红心。面颊上的梅花钿只余了一只，另一只孤单单地落在足边，早已被践踏成黑泥。
“可否查出，中了什么毒？”宁素问。
冯子恒道：“是砒霜。三夫人死前喝过的茶杯上也检测到了砒霜，想来不会错了。”
“既然如此，可有疑凶？”
“暂时还未锁定，不过，近身伺候的人嫌疑总是大一些的！”
“唉，我还是再看看现场吧！”宁素点头，站起身时，身体略略一晃。冯子恒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小心。”
她嗔了冯子恒一眼，趁人不备悄悄在他手腕上掐了一把。冯子恒在宁素耳边低声道：“娘子，给为夫留些脸面罢。回了家，任你责罚。”
宁素恨得牙痒，佯装没听见，转身查看房间。这屋子里，鼎炉痰盒等物一应俱全，皆是新制。她又向妆桌上看去，只见一件精致的银镜台正支着外面。鹊鸟纹底板上放着前后两个支架，后部支架浮雕起折枝牡丹花样，顶部有如意框栏；前支架的方形面板可钩在后支架上，内里凸雕着的金乌玉兔跳跃于流云仙草之间，银镜便放置在这当中，照得人纤毫毕现。旁边放置一个新制的漆妆奁，外边绘着舒展的忍冬花纹，梳篦、香粉、油梳、黛砚等一一放着。
“这镜子，当破费百贯吧？”饶是宁素见多了珍奇之物，也被这镜台引去了心神。冯子恒闻声来看，点点头：“此物精巧无比，怕是不止百贯。”
宁素瞥了他一眼，还没开口，冯子恒抢着附在她耳边低语：“再珍贵的珍宝，都比不上你。”
早已习惯了冯子恒的假痴不癫，忽地来上一句情话，她的脸竟有些发烧。嗔了他一眼，宁素故作平静地一扯他的衣袖。
此时，窗外传来一个婆子破锣般喊冤的嗓音：“郎君郎君，不是老婆子干的，莫要冤枉好人！”
孙大郎性急，见还查不出真凶，心底盛怒，正胡乱审问下人，一时不得头绪，又在打鸡骂狗。
宁素略一沉思，对冯子恒说：“先把那个喊冤的叫进来，我要问话。”
冯子恒劝了孙员外几句，问清原委后将人带到门口，先进来跟宁素说了说，才回过头去，对老婆子打个手势。
“是李婆吧？”宁素微笑道，“坐下说吧。”
李婆年近六旬，背有些佝偻，满脸皱纹，一双眼不安地转动着，不时以手抚胸顺气，显然是怕了家主的脾气。宁素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心底的疑惑更甚，但凡家中出了命案，人多是畏惧，为何孙大郎怒意满满？她暂且将疑惑按下，问李婆：“为何孙员外如此动怒？”
“道长……娘子有所不知。”李婆小心翼翼地看了宁素一眼，“如今三夫人院里内外，都是孙郎君一手安排的心腹之人。谁曾想，三夫人还是死了，郎君岂不恼恨？我等使女院子（宋人对家奴的称呼）怕都要被说成是扫了他的颜面了责罚。”
宁素越听越奇，孙员外是早知道三夫人处境不利，才会严密设防吗？既如此，他为何还像只没头苍蝇一般乱转？比起捕快、仵作，家里的人互相熟悉，本来更容易推断原委才是。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问重点：“三夫人房中的热水，是你昨夜从厨房拿来的吗？”
她已从孙员外口中得知，楚娘的习惯人尽皆知。起身后立即洗漱，之后开始化妆，最后才是吃朝食。今日，她只从茶壶里倒了一盏热茶喝。而茶水，便是眼前这位李婆入睡前送来的。
李婆明明担着最大嫌疑，却做出坦荡的模样，梗着脖子道：“正是。郎君每晚都要用热水，我都要将水放在铜壶里提去。”
她是家中的老人，比旁人更受信任，因故有此态度吧。就连孙员外，也不过刚才骂了几句，此刻并不曾穷追猛打，进来死咬她。
宁素又问：“那路上可曾遇着什么人？”
李婆肯定地说：“遇着了大夫人，正从佛堂走回正房。还有二夫人的贴身丫鬟紫鸢，她当时要去厨房。还问我这时节可做些什么宵夜。”
“那她们可曾动过铜壶？”宁素不太抱希望地问。
李婆居然连连点头：“紫鸢！紫鸢动了的！”不等宁素问话，她一股脑地说出来，“她还掀开铜壶看了看。我就说她个小妮子，怎么动手动脚的，原来是想谋害郎君！”
宁素一挑眉，明明死的是三夫人，又为什么说谋害郎君。她不愿打草惊蛇，暂且忙阻拦道：“这话可乱说不得。她掀开壶盖，可曾往壶里放什么东西？”
李婆语迟，想了许久才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