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兼书房。简单的家具、单人床、书桌。地板和书桌上摞满了一堆堆书籍。巴赫金此时正趴在书桌旁写作。
〔房东太太上。她抻了抻衣服、围裙，故意干咳了两声。
房东太太 对不起，巴赫金先生。我不得不打断您的工作，如果您整天待在屋里也算工作的话。
巴赫金 噢，我亲爱的房东太太，您好！您的到来正好能让我飞速旋转的大脑暂时休息一下。我确实是在工作，一点儿都没偷懒。这种工作和在工厂车间、集体农庄里的集中劳动有些不同，但实质上是一样的。
房东太太 巴赫金先生，听您这么说我太高兴了。既然您每天待在屋子里也算工作，一定也像在工厂里的工人一样有固定工资了，那么，请您把拖欠的房租交给我吧。
巴赫金 真不好意思，房东太太，请您再宽限我几天。只要我的论文一发表，我就会得到稿费。稿费一到手，我就把房租一分不少地交给您。
房东太太 我更不好意思了，巴赫金先生。两个月前，我好像听您说过同样的话，一个月前您好像也这么说过。
巴赫金 房东太太，其实您是知道的，我一连几个月总是收到编辑部的退稿，而不是稿费……
房东太太 您能保证这个月收到的不是退稿吗？
巴赫金 我向您保证，这次论文一定会发表的。因为我借用了一位朋友的名字，把他当作论文的作者，比我巴赫金的名字更可靠，更容易躲过上级部门的审查。
房东太太 天呐，可怜的巴赫金先生。您干吗不大大方方地去参加集体劳动，挣一份体面的工资，非要偷偷摸摸像做贼似的写这些没人要的东西呢？我真搞不懂，您身体看上去还不至于拿不动铁锹和斧头，难道不能去修铁路或者当个伐木工人吗？
巴赫金 房东太太，世上的人并不都得从事同样的职业。我的脑袋比四肢更有价值，里面装满了哲学、文学、人类学、美学、符号学、语言学等稀奇古怪的想法，我思考这些问题，并把思考的结论告诉人们，这也是一种劳动，不比修铁路、伐木头的体力劳动者贡献少。
房东太太 巴赫金先生，也许您说得对，可我不在乎您的什么贡献，我只想收回我该得的那点儿房租，如果您今天还拿不出来的话，我只好请您搬到别处去思考了。请您原谅，我不得不这么做，您也得体谅体谅我的苦衷！
巴赫金 （在屋里来回转圈，搓着双手，一筹莫展）房东太太，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您再给我几天时间。
房东太太 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上帝，请您别用压根儿就不存在的东西做抵押！
巴赫金 再住两天行吗？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两个警察上。
警察甲 不行！现在就跟我们走！
巴赫金 （望着房东太太）这点儿事您也要惊动警察？
房东太太 （惊慌地）不，不，不！您误会了，巴赫金先生，我可没报警！
警察乙 您是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 是。他犯了什么罪？我只是把房子租给他住，他究竟干了什么，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呀！
警察甲 那您站在这儿干什么？
房东太太 我正要赶他走呢，他欠了我三个月的房租！
警察乙 这就不用麻烦您啦，我们替他找个地方住。走吧，巴赫金先生，那个地方保证不收房租！
巴赫金 你们是干什么的，要带我去哪儿？
警察甲 看不出来我们是干什么的吗？我们穿的这身衣服难道您没看见？哈哈，难怪有人说您是个书呆子！走吧，正好您现在没地方住了，我们在监狱里给您安排了个房间。
巴赫金 监狱？为什么让我去那种地方？我没有杀人放火，也没去偷、去抢！
警察乙 犯罪不一定非得去杀人放火偷窃抢劫，有些罪行可能更隐蔽，危害更大。有的人闲着没事，脑袋里却总有一些思想在折腾，背地里偷偷嘲笑我们的社会制度。比方像您这样的……叫什么来着？
警察甲 叫知识分子！
警察乙 对，知识分子！这个名字很奇怪，好像只有你们才拥有知识，难道我们这些当警察的，还有工人、农民兄弟就没有知识了吗？
巴赫金 不、不、不，警察同志，知识分子并不是您理解的那个意思！
警察乙 瞧瞧，瞧瞧，我又弄错了，连什么是知识分子都搞不明白。巴赫金先生，您是不是想说我们很弱智呀？
巴赫金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警察甲 那您是什么意思？
巴赫金 我的意思……
警察甲 再说就没意思啦！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逮捕你吗？
巴赫金 不知道。
警察甲 嘁，您可真会装，一脸无辜的样子，像只替罪的羔羊！我问你，这几年你在家里是不是举办过什么沙龙、讲座之类的活动？
巴赫金 是的，偶尔会有五六个年轻学者一起聚聚，讨论一些共同感兴趣的问题。
警察乙 什么问题？
巴赫金 是关于德国古典哲学和现代哲学之类的纯学术问题，比如康德、胡塞尔、舒勒，也涉及过弗洛伊德的观点……
警察乙 为什么不认真学习宣传列宁主义和斯大林同志的思想？为什么不积极参加苏维埃社会的集体生产劳动？
巴赫金 这……警察同志，因为我患有骨髓炎等多种疾病，只能待在家里和床上，丧失了从事其他任何体力劳动的可能性，这是最重要的原因。但我忠实于苏维埃政权，并对马克思主义有着浓厚的兴趣……
警察甲 哈哈，看来骨髓炎已经侵入您的大脑。未经上级批准，您就擅自组织什么家庭学习小组，散布一些不良思想。难道这不是违法行为吗？
巴赫金 可……可……可我并没有反对苏维埃，恰恰相反，我一直……
警察甲 巴赫金先生，请不要再自我狡辩啦。（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我现在代表国家保安部宣判：“巴赫金·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三十三岁，已婚，银行职员之子，大学学历，自称是马克思主义者。据查，该犯以丧失劳动能力为名，常年蜗居家中，非法聚集他人，进行带有反苏思想的所谓学术探讨和演讲活动，已构成颠覆苏维埃政权罪，现予以逮捕，并判处劳改关押五年。即日起执行。”
巴赫金 我并没有违法啊！从主观上讲，我自己从事的学术研究并没有追求过任何反对苏联的政治目的。
警察乙 我们认为你违法你就是违法啦，这由不得你自己的主观愿望。
巴赫金 天呐，今天是平安夜，明天是圣诞节，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警察甲 瞧瞧，你满脑子宗教迷信思想，进监狱还想选个好日子，上帝和基督救不了你啦！
巴赫金 （冲着房东太太喊）房东太太，请您告诉我妻子叶琳娜，我被抓走啦，让她找人救我！
房东太太 听见了，巴赫金先生，我会转告她的。您多保重！（擦着眼泪，叹气）唉，我的房租又泡汤了。
警察乙 把你写的手稿统统带走，这可是证据！
巴赫金 （被两位警察架走，回头又喊）欠您的房租，我太太会还给您的！
幕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