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湖》2007年第05期
栏目:实力
近来卡谟支书心里很是受用,卡谟家安了一台电话,红锃锃的外壳,还有一个来电显示器,忽闪忽闪的。这是村子里的第一台电话,卡谟支书没理由不高兴,没理由不得意。
县里实施电话“村村通”工程,芭茅坡虽然偏远了一些,也不能不装,卡谟支书不愿意比别的村落后,和老婆拗了几天劲,把家里那头才三岁口的骚牯子牵到场上卖了,乡政府又给补贴了一点,才装了这台电话机。电话是无线的,技术员说叫什么程控电话。卡谟支书压根不懂,可是卡谟支书觉得无线的就是比有线的好,电影里王成背着的就是无线的。因此一有人问这部电话,卡谟支书的回答就不免有些得意,是呐是呐,是安了一台电话,还是无线电,无线电知道不?电影里解放军背的那种,比乡政府那有线的高级多了。
乡亲们就啧啧地咂着嘴皮,艳羡极了。
可是卡谟支书家的电话从来都没有响过,这不能不令他得意中有些许遗憾。那台电话一直静静地蹲在桌上,像一只不会叫的蛤蟆。卡谟支书等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就来气了,心想狗日的电信局坑人呢,花了一千多块钱安一台电话还不会响。卡谟可不是任人捏的软泥巴,卡谟是支书,是掌管一个村千把号人的支书,不能让别人坑了算。卡谟支书跑了几十里山路去了乡政府,找到乡党委的石书记,把安了台电话不会响的事对石书记说了。石书记也很气恼,说,“村村通”关系到咱们山区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大事,电信局那帮狗日的却给我们村干部装一台坏机子,以后谁还装电话?“村村通”还要不要通?经济还要不要发展?石书记一个电话打到电信支局,支局长急忙派了一个技术员和卡谟支书回村子里去修理。技术员是个年轻人,把话筒一听,说,支书,你这电话没坏。
没坏?卡谟支书一愣,那为何不响呢?技术员说咋不响,这不响着吗?不信你听听,说着就把话筒贴到卡谟支书耳朵上。不听则罢,一听卡谟的气就上来了,说年轻人,你日弄人也得看是谁,老子是支书,没半斤八两的还能当支书?技术员说我怎么日弄你了?电话是没坏,不是响着吗?卡谟更气了,说,响个卵,你以为老子花了上千块钱就为了听这个嘟嘟声?钱多了没事干?
技术员明白过来,笑了,问道,支书,你家里有人在外面工作不?
没。
有人在外面打工不?
没。
村里有不?亲戚有不?
也……没,卡谟的声音低下来了。
村里不但偏、穷,而且从来都没有出一个吃皇粮的,原来是有一个在乡里当民办教师的,好歹给村子里撑了点面子,但前些年病死了。村子里不但没人在外面当干部,甚至连在外面打工都没人,没文化,怕出去给走丢了。
没人在外面拨,它还响个卵啊!技术员讥讽地说,抬脚走了。卡谟支书愣在那里,脸涨成了鸡冠子。敢情这电话机要有人从外面拨才响啊,狗日的。
给卡谟支书挣足了面子的电话机又给卡谟支书丢尽了脸面,从那以后卡谟支书就不再关心那台机子了,任它蛰伏在那里,像一只不会开口叫的蛤蟆。乡电信支局的人一个月一次来收费,说,支书,你这电话没花电话费呢,只要交座机费。卡谟不好意思说没人打来,也没地方打出去,哼哼哈哈地把费缴了,只图把人打发走,免得出洋相。后来卡谟支书干脆把电话机的事给忘了,有人问起电话的事儿,就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
正当卡谟支书把电话给忘了的时候,电话却响了起来。那天卡谟正在打草鞋,卡谟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要打一双草鞋来,反正是想打,于是就打了。卡谟从稻草垛抽了一把好稻草,把死叶子剥掉,浸了水,又用木槌捶绒了,就对着屋柱子打起草鞋来。卡谟支书打得很慢,许多年不打草鞋了,手艺有点生疏,正打着,电话机就锐声地响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打草鞋的木槌掉到了地上,他愣怔着看了那台电话机好久才把话筒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