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飞宇不敢再到街面上了,他每天魂不守舍地窝在住处摆弄电脑。
其实朴飞宇扒窃,并不是因为手头拮据,而是欠缺管束的结果。他父母早在十多年前就赴韩国打工,把十六岁的他扔在家里让他叔叔照看。他叔叔不是别人,正是丹江医学院招生处的朴处长。朴家只有兄弟俩,朴处长的孩子是女儿,朴飞宇是朴家的单传,因此朴处长很是看重这个侄子。朴处长不差钱,住房有多套,其中一套就在他的隔壁。朴飞宇父母到韩国时,朴处长让侄子到他的隔壁住。朴飞宇不愿让叔叔过多干涉自己的生活,坚持一个人住在家里。朴飞宇的父母虽然每年都给他寄几万元钱的生活费,可是他吃喝嫖赌,几万元钱往往几个月就花光了。他没钱后,就琢磨起偷来。被阳明分局教养后,朴处长才知道侄子竟是个小偷。朴处长决心改掉侄子的贼性,他在侄子教养期间,没有管他,并把他的住处租了出去。朴飞宇从劳教所出来,只得住进叔叔家隔壁的房子。
这天早晨,朴处长看出朴飞宇情绪低落,便问:“最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朴飞宇激灵一下抬起头:“没什么事。”
朴处长还是看出了端倪,他苦口婆心地说:“你肯定是有事瞒着我,否则的话你不可能在家窝这么多天。”
朴飞宇踌躇了片刻,最终吐口:“叔,我又闯祸了。”
“闯什么祸了?”
“我……我拿了别人三万元钱……有个叫耿禹的警察正在找我。”
“你……”朴处长气得把跟前儿的一杯水泼在了侄子的脸上。
朴飞宇抹了下脸上的水渍哀求说:“叔,这是我最后一次闯祸,我不想再进看守所,你就帮帮我吧!”
朴处长心里清楚,这次若不管侄子,就不是劳教能了事的了,怎么也得蹲几年。朴处长说:“既然你说这是最后一次闯祸,那我就再信你一回。不过你日后得干点什么,你总是无所事事的,老毛病还会犯。”
朴飞宇说:“叔叔你放心吧,我肯定听你的。”
朴处长认为摆平朴飞宇的祸事并不难,他给好朋友南江分局盛副局长打电话,说有事想找耿禹通融一下。盛副局长打断他的话说:“你让我找南江分局任何一个人走后门儿都行,唯独耿禹这事难办,这个人不通情理,油盐不进。
朴处长郁闷地撂下电话,忽然眼前一亮,想起耿禹曾找过自己给他考进医学院的女儿调系。他想若是以不追究朴飞宇为条件给耿禹女儿调系的话,他应当能同意。朴处长没有跟耿禹直接联系,而是拨通了耿芳菲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我是医学院招生处的,关于你调系的事,我想跟你母亲沟通下。”
没过五分钟,何冬梅就给朴处长打了电话。朴处长说:“我想跟你商量下你女儿调系的事,你到医学院来一趟。”
正被女儿调系的事弄得焦头烂额的何冬梅喜出望外:“好,我马上过去。”
朴处长见到何冬梅,直截了当地说:“你女儿调系的事我可以给你办。但有个条件,你回去得跟你丈夫商量下。我有个不争气的侄子叫朴飞宇,他因为犯了点小事,你丈夫正在找他,如果你丈夫答应放他一马,你女儿开学后就能直接到影像系。按道理这事我应该跟你丈夫直接说,可经我了解,他这人很……”
何冬梅打断朴处长的话,承诺说:“没问题,没问题,我知道该怎么办。”
从朴处长办公室出来,何冬梅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扭头见是大学同学韩向军。韩向军微笑着向她走来:“我说老同学,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漂亮。”
上大学的时候韩向军曾经追求过何冬梅。何冬梅记得他在市委宣传部工作,便问:“你到医学院来办事?”
韩向军说:“我调到医学院来了,我办公室在楼上,到我办公室坐会儿吧。”
何冬梅说:“我还有事,改天再聊。”
何冬梅回到家,把朴处长的话告诉了耿禹。
耿禹听完妻子说的条件,沉着脸问:“他没说他侄子犯的什么事吧?”
“他只说他侄子犯了点小事。”
耿禹愤慨地说:“他侄子把一个妇女准备给她丈夫手术的三万元救命钱偷了,我若是放过他侄子,就是徇私枉法。”
“咱女儿调系可是关乎她前程的大事,她调了系毕业后就能就业,咱不能放弃这次机会呀。”何冬梅近乎哀求,“半辈子了,我没求你什么事。为了女儿,你就网开一面吧!”
耿禹不置可否地说:“我看看吧。”
朴处长开具的为女儿调系的条件,虽然让耿禹生气,可他还是动了心。上班的路上,耿禹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唐凤英丢失三万元钱刑警大队虽已立案,可大队领导并不知道自己已摸排出犯罪嫌疑人,就说案子没有摸排出线索也属正常。耿禹想到这儿,心中不禁有些释然,但他脑海中随即又闪现出唐凤英那愁苦的面容,他的心又紧缩起来……
耿禹刚进办公室,丁毅跟他说:“有人找我给朴飞宇走后门,我说朴飞宇拿了大钱,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得跟我们耿队商量。”
丁毅的话,耿禹若有所思没做反应。
这时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耿禹拿起电话,话筒里传来祁国军的声音:“耿禹你过来下。”
耿禹进了祁国军的办公室。祁国军指着公安网的电脑说:“你看看这警情信息。最近这段时间南江区的扒窃拎包案明显上升,昨天全市五个城区共发生扒窃拎包案件二十七起,咱们南江管内就有九起,你们队打防力度怎么跟不上呢?”
耿禹深知南江区扒窃拎包案呈上升趋势,跟丁毅那种对小偷兼打兼养是分不开的,他很想说我没有好的搭档你让我怎么干活?可一想自己也将放纵一名小偷,就难以说出口,他只得说:“给我一个星期时间,我会把扒窃拎包案件上升的趋势压下去。”他考虑到可能出现的情况,又说:“祁大队,我抓了人后,你可要顶住说情。”
祁国军承诺说:“好,没问题。”
从祁国军办公室出来,耿禹打通了朴处长的手机,他在电话里说:“你先把你侄子偷的钱返回来吧。”
朴处长说;“你方便的话过来取吧,我还有事想跟你唠。”
耿禹带着贾永旭开车到了医学院,他指着一个办公楼对贾永旭说:“你到一楼的招生处长办公室,跟姓朴的处长说耿禹让我过来取东西。”
耿禹之所以不愿跟朴处长见面,是因为是否放过朴飞宇,他还没下定决心。不一会儿,贾永旭拎着一个档案袋上了车。耿禹接过贾永旭手里的档案袋打开,见到三沓百元钞票。他放下档案袋,开车向林业医院驶去。他要把三万元钱尽快返还给失主唐凤英,好用于她丈夫的手术。
没想到,唐凤英的丈夫因手术费的丢失没能及时手术,已经去世了。当耿禹和贾永旭找到唐凤英丈夫所在的病房时,听到了唐凤英的哭声……
耿禹眼睛湿润地从林业医院出来,坐进警车握着方向盘发呆。贾永旭看出这三万元钱是赃款,安慰说:“耿队,咱们已经尽力了,问心无愧就行了。”
耿禹若有所思:“小贾,从现在开始你跟我干,咱俩的工作计划,不要对丁毅说。”
朴飞宇有叔叔答应为他平事,他便不再惶恐,而是安然地沉浸在网络游戏中。殊不知,朴处长跟耿禹沟通的结果,没有帮他平什么事,却让耿禹推测出他的藏身之处。
听到有人敲门,朴飞宇调小电脑的音量,起身到门厅问:“谁呀?”
“收水费的。”
朴飞宇刚打开门,敏感地意识到门口的两位男子是警察。他边关门边说:“我是租房户,你们晚上等旁边这家人回来再收水费吧。”
耿禹倚住门说:“门既然打开了,还能让你关上吗?”
贾永旭亮出传唤证:“朴飞宇,跟我们走吧。”
到了南江分局刑警大队,朴飞宇见到丁毅刚要说什么,丁毅瞪了他一眼,他没言语。
来到讯问室,耿禹便说:“铁板钉钉的事,说吧。”朴飞宇便竹筒倒豆子般地把扒窃唐凤英三万元钱的案子撂了出来。当盛副局长领着朴处长来走后门的时候,耿禹已办完朴飞宇的刑事拘留手续。
朴处长盯着耿禹说:“算你狠。”
耿禹冷笑:“你提的条件对我也蛮有诱惑力的,不过我职责在身,身不由己。”
耿禹和贾永旭把朴飞宇送进看守所后,又马不停蹄地来到南方商城,经过三个小时的蹲守,在下班人流高峰时,抓获两名正在实施扒窃的小偷。
耿禹人手不够,就给请假出去的丁毅打电话让他到单位。丁毅说在外边有事,待会儿回去,耿禹见指望不上丁毅,就让祁国军指派别人协助他们中队工作。
丁毅是晚间八点多钟到的单位,他来单位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工作,而是给一个叫于洪的小偷讲情。他对耿禹说:“这个于洪我培养多年,咱们通过他,也破过一些案子,这次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于洪是耿禹已掌握的三起扒窃案的嫌疑人,耿禹怎能轻易放过他?丁毅在走廊跟耿禹正僵持时,于洪在办公室跟贾永旭喊:“我找丁毅,丁毅不来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丁毅说:“我找于洪唠唠。”
耿禹虽知道丁毅找于洪唠的结果不利于审讯,但也只得点头。
丁毅进了办公室,说要跟于洪单唠,贾永旭出了办公室。丁毅打开于洪扣在审讯椅上的手铐,给他点燃了一支烟。于洪抽着烟说:“丁哥,你们干活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耿禹今天上午把大象抓了,我哪知道他们下午还干活。”
“丁哥,我可不想进看守所,你得给我弄出去。”于洪理直气壮地说。
“我何尝不想把你弄出去。”丁毅避开于洪的目光,“不过这次够呛,耿禹已掌握你多起案子,我刚才为你的事向他求情,他没答应。”
于洪没作声,他把烟蒂扔在地上,头仰在审讯椅上,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此时于洪的神态,似乎在告诉丁毅,你若不帮我的话,或许你也有麻烦。
“我找祁大队给你做工作。”丁毅说着给于洪戴上手铐,出办公室给祁国军打电话去了。
于洪是老贼,他原先是跑大轮的(在火车上偷窃),他跟丁毅的关系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三个月前反扒中队成立的时候,于洪跟丁毅说跑大轮现在不好干,要在南江区地面玩。丁毅答应了于洪的要求,说有什么动向我会告诉你。有了丁毅的关照,于洪便在南江区大胆地偷了起来。有一次,跟踪一个俄罗斯商人出了南江区扒窃了六千美元。案子虽没发生在南江区,但以丁毅对于洪的了解,他确定这案子是于洪所为,给于洪打电话敲打了他几句。于洪很懂事地把帮别人讨账得来的半新不旧的捷达车送给了丁毅。
耿禹接到了妻子打来的电话,何冬梅在电话里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跟你离婚!”接着她针对耿禹抓捕朴飞宇使女儿失去了调系的机会又是一连串的指责。耿禹一句话没说,他待妻子发完火,默然地挂断了手机。
接着,他就接到祁国军的电话,祁国军让耿禹给于洪办理取保候审手续。耿禹说:“祁大队,我跟你说过要顶住。”
祁国军叹口气:“我是一向支持你的,但我不能看着一个小偷进了看守所,一个警察接着被纪检委调查。”
耿禹不再坚持:“好吧,我听你的。”
接连两个电话,让耿禹心疼。女儿让他牵肠挂肚,可他把本能帮上女儿的大事,却因良心不可承受徇私枉法的交易给搅黄了;抓小偷是他的本职,可现在他把小偷抓了,却因领导庇护有污点的警察,而不得不网开一面。他想哭、想喊、想骂人,却不得不紧咬牙关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唯有用力击打窗台的拳头,才显示出他内心的苦闷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