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16年第02期
栏目:压卷之作
在以往有些关于萧红的记述里,都把她离家出走的原因说成是逃婚。真是这样的吗?随着实事求是精神的深入,历史的真实情况越来越明晰了。老天之所以塑造出一个萧红,除了她的天赋,还有她的命运走向,使她在坠到命运的深渊之际,幸运地结识了萧军、舒群等一批仗义执言的人,把她从厄运里拯救出来。而造成她悲剧大于喜剧的命运,与她的早慧和倔强的个性是分不开的。
萧红原名张乃莹,1911年6月1日(农历五月初五),生于呼兰县城张氏人家。祖父张维祯,有房产和地产,是呼兰县城一位很有名气的乡绅。其一生对书情有独钟,除了书籍,再没其他嗜好。他除了继承祖业,使家庭生活尽量殷实稳定一些,再没有任何奢求。唯有对孙女张乃莹视为命根子,十分娇惯。萧红乳名叫荣华,她不知道自己未来选择的人生道路是个什么样子,除了咿呀学语时跟随祖父学些唐诗宋词以外,还看不出她有多么非凡的语言表达能力。
正月里闹秧歌,祖父背着萧红看热闹,一拨接一拨,有耍龙灯的、有舞狮子的、有踩高跷的、有跑旱船的……最让萧红开心的,还是看白蛇和青蛇,之后萧红听人讲故事,讲的也是《白蛇传》。说白蛇为了救许仙,水漫金山寺,触犯了天条……那时萧红还很小,就问祖父:“爷爷,天条是什么东西?”祖父笑呵呵地说:“天条就是面条,稀溜溜的东西。”萧红觉得很有趣儿,拍着小巴掌笑说:“面条?白蛇还怕它!”祖父呵呵笑着……
萧红四岁时,口齿已很伶俐,祖父教她吟诵古诗。尽管她记忆力很强,可对诗词涵义弄不明白,常常弄出笑话来。一次,祖父教她“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句子,她觉得好玩,问,两个黄梨怎么又会鸣翠柳呢?黄梨又脆又甜的,萧红就要黄梨吃。这又让祖父哭笑不得……
祖孙两个人,就是这样时常你说我笑,日子不知不觉地溜过去了,萧红渐渐长大一些了。
又有一次,萧红跟着祖父来到大街上,看不到有什么新鲜玩意儿。祖父问她喜欢啥?吃的玩的她都不缺,她噘起小嘴,看到面前的一副担子里,正摆着些远比小泥娃娃漂亮得多的陶俑,酷似一个个笑眯眯的小女孩正注视着她。萧红问:“这是啥?”“傻孩子,这是你呀!你看,小荣华正望着爷爷笑哩!”祖父很开心,指点着说。萧红不相信,说:“这个小女孩看我哩,咋能说在看你?”祖父说:“不相信你就到这边看看,是不是看我?”萧红站在祖父的位置上,一看,果然见陶俑正在望着她笑。萧红不高兴了,说:“她也没有抬头,咋就能往你这里看?”祖父说:“这就是人家做泥娃娃的本事,这泥娃娃眼睛大,眼大看八方,就是连脑后头的事儿也能看得着。”萧红就说:“我眼睛大不大呀?”祖父说:“小荣华有一双大眼睛啊!”萧红就心生纠结了,想自己也眼睛大,咋就看不到脑后头的东西?祖父安慰她说:“慢慢你就能看到了,你现在还小,个子矮,就看不到后脑勺!萧红就相信了,她想快快长大,好能看到她看不到的地方。祖父见她喜欢陶俑,就给她买了一个。萧红说:“我就要这种颜色的,摆在书桌上好看。”
此后,那个陶俑就一直摆在书桌上,陪着萧红读唐诗宋词,看着萧红学习,整天都是笑眯眯的样子。萧红孤独的时候也望着它,心里想不出陶俑为啥总是望着她。无论她走到哪里,只要能看见陶俑,陶俑就都在注视着她,真的好奇怪。
她九岁(1919年)那年,一直病歪歪的母亲,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这对于刚懂事的萧红来说,不啻如晴天霹雳,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孤雁失群的惶惑感,令她独自守在后花园里默默流泪。所幸有祖父关心她,也有二伯时常拿糖球哄她,尽管如此,失掉母爱,让她变得沉默寡言了。
随后父亲张廷举迎娶了填房妻子梁亚兰,继母只比她年长十二岁,她也还是个大孩子,需要父亲的呵护。父亲一旦回到家里,就与继母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捅捅咕咕地甜蜜着。萧红被父亲给彻底冷落了,她除了有小弟秀珂,再就是祖父了,她的心里是凄凉的。祖父能体谅萧红的孤寂与不幸,陪伴着萧红姐弟俩,度过了一段值得萧红回忆的时光。
随后有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孩,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就是继母的小妹梁静芝。萧红不得不管这个小瘦女孩叫小姨。当时中国政局震荡,也带来了一场提倡科学民主、反对封建迷信的新文化运动,反对男尊女卑的呼声日渐高涨,县立小学都纷纷增设了女生部。父亲想,让萧红去上学,既可以减少她与继母的摩擦,又可让她接受教育。1921年,萧红十二岁,进入了县立南关第二初高两级小学校女生部(现萧红小学)。
小姨是个很单纯也很胆小的女孩,她对萧红的友谊是真挚的,她渴望排除孤独。这一点与萧红的心境很相近,两个人的话头多了,渐渐地,她俩成为了好伙伴儿。多年以后,小姨梁静芝对少女时萧红的许多往事,还记忆犹新。萧红在少女时,就是个公认的早慧女孩,更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孩。那时父亲张廷举已担任了县督学,每月薪水可观。那次萧红要做一件水月绸旗袍,小姨陪她上街,选中了一块布料。那时买一块好布料,要花掉半块银元,够一户贫苦人家生活一个月的了。萧红夹着新买的布料,刚出店铺门,看见地上跪着个乞丐。小姨想绕开乞丐,因为要饭的人实在太多了,搭理不起。萧红偏好奇地打量起这个乞讨者,突然说:“这不是南河沿老王头吗?”那人慢慢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两个少女。老王头靠打草为生,萧红家每年冬天都要买两车柴草暖炕,老王头送来柴草时,萧红见他卸柴草已冒出腾腾热汗,就给他舀来一缸子水,看他“咕嘟嘟”喝个精光。后来老王头家境渐入穷困,屋子破了,老婆有病,他又染上了一口大烟瘾,只得每天趴在街头上乞讨。萧红动了恻隐之心,掏出自己的钱包,想找出几个锱铢小钱送给他。可没有想到,这时的老王头,突然站起来,从萧红腋下拽下那块布料,扭头就往街对面跑去。小姨急了,忙喊:“有人抢东西啦!”意欲追上去夺回那块布料。但萧红却拦住了小姨,说:“算了,他准是又没钱了,拿去换大烟抽了!”当她俩来到街口一处大烟馆时,见那老王头已把布料押在柜上,让烟馆的伙计给烧了两个烟泡,正贪婪地吸食哩。萧红带着忧患的神情说:“抽大烟、扎吗啡,都是丑恶现象。国家不管,小民自甘堕落,谁奈其何!咱们还是回家吧……”
“那布料不要了?”小姨固执地争辩。萧红又忧虑地说:“老百姓真的很苦。像王老头这样的人,活着为了个啥他根本不明白。他们只知道吃喝和睡觉,就是活着的全部了,其他一概不去想。国人麻木,谁又有起死回生之术?”
小姨没有萧红读的书多,她发觉萧红懂的事情太多了,说话也挺深奥的。她把萧红的这番话一直记在心里。小姨挺服萧红,萧红是个很有思想的人,这位张家大小姐,以后说不定会闹出些什么大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