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本来是从东南拐子一直通往河南开封市的,但经过虹县的时候,到了汴城的挨东南竟向西边朝南拐了一个左耳朵状的大弯。据说扒汴河时在那里发现了古墓。汴城文化馆分管文物研究的郝老师说,乖,这里可能是汉墓群。根据是两千年前,汴城是楚汉相争的古战场,说是现如今在乡下还能找着当年硝烟弥漫过的痕迹哩。
每年只要一到了秋天至春天,或是夏天,汴河湾子就露出了一片十来亩地面积的河滩子。但到了夏天,有时候是刚立秋不久,汴城的雨水勤,那雨像瓢泼的一样大,一旦逢连阴雨,不几天汴河里的水就几乎满岸了,溜岸溜岸的,水约几里路宽,远远望去,水天连在一起,可是到了秋天,汴河里的水就一下子退下去了,河滩子上就只留下来水的足迹,经过炎炎的烈日一晒一烤,河滩子上的干泥巴就卷起了一层汉瓦似的鳞片,春天的时候,上面就长出一撮子、一撮子的水草;那草嫩绿嫩绿的,有的也开或者是红的、或者是黄的、或者是白的、或者是蓝的小花;到了秋天,因为那些水草被夏天发的大水淹没了几个月,等河水一旦退下去了,嫩绿的水草却变成了枯黄色的,草上的小花蔫巴巴的瘪了。
那条汴河历史悠久,上游起源于河南开封,下游跨越山东、安徽、江苏三个省,直通入洪泽湖。汴河湾子上游有道橡皮闸。那橡皮闸几乎长年累月的关着,只有夏天发大水了也有夏天没发大水,秋天发大水的时候才开闸,溜岸溜岸的河水,浑浊浊的发黄,波澜壮阔的向下游流去,奔腾急越,气势浩大的洪流,仿佛一首激昂的大合唱,正在一泻千里,势不可挡。但到了秋天,橡皮闸就被严严地关闭着。河湾子里的水自然被渐渐地耗干,露出了一片泥巴湿湿的河滩子。河心里,就出现了那道龙沟。龙沟约二三十米宽。那里的水其实不深,但能行小船。两岸远树相对出,小船一叶捞鱼虾,划船的老汉优哉游哉的倒能显露出皖北的特色。
但那里不能行驶货船。橡皮闸西边的河上能游。那里的水位,至少比汴河湾子里龙沟里的水位高出三米还多。西边有个小码头,主要是通过一只只大船,把汴城的特色运出去,再把外面的新潮运过来。有的是农用品,多是工业用品和建筑材料什么的,譬如水泥啦、化肥啦、钢材啦等等。那些货船,日夜向西行驶着,“嘟嘟嘟”叫着,冒着白烟,有时候冒的是黑烟。但汴河湾子下游,过了虹县以后,据说,汴河里的水就一下子多了许多,河水也宽啦,也深啦,还能正常的搞水上运输呢!
可是,汴河湾子至今不能搞水上运输,不知因为什么。
两个外地人,来到汴河湾子里开水上餐厅,满打满算才年把时间。但生意做得却愈来愈红红火火了。
男人叫齐天祥。女人叫菊香。看模样,男人比女人大十好几岁年龄,男从约四十一二,女人最多只有二十八九,使人想起了灵璧民间钟道画师画的那幅《钟道与小妹》画……真是丑的太丑,美的太美反差很大。
据说,齐天祥和菊香绝对不是合法夫妻。说是齐天祥曾经在山区的一个小集镇上当过小学校的校长哩!菊香是那个小集镇上小商店里的营业员什么的。还说齐校长是个老烟枪,因为菊香开的小商店离那个小学校不远,都是在小集镇的街北头。齐校长经常好去那个小商店里买香烟。时间一长了,两个人就对上光哩。齐校长的老婆下岗以后就在县城的大街上摆水果摊子卖,因为双方的工作都怪繁忙的,夫妻俩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在一坨子小聚;菊香却又是个爱说爱笑的美女少妇,也是城里人,丈夫在县城邮电局工作,儿子只有三四岁,长年丢给婆婆带了,说是菊香因为得罪了县社的领导,才被贬到下边的小集镇上当营业员的呢!其实,菊香嘴里不好往外说,旁观者也能估摸出个八九不离十的。肯定是老馋猫偷吃鱼挨鱼骨头卡住了呗!说是菊香自从下到乡下看小商店,丈夫独自留在城里,耐不住寂寞,晚上就经常好和狐朋狗友们一坨子喝酒,醉了就去洗桑拿还有洗什么什么的。一对年轻的夫妻,自然就把感情愈拉愈远了。而齐校长偏偏正是四十如狼的年纪,去小商店里买烟次数多了,就少不了有事没事的好和菊香闲聊几句。但一聊长两个人就眉来眼去的了。后来,两个人只要一天不见面,就都感觉缺少了点儿什么。
第一次,齐校长和菊香是在三伏天的一个夜晚。
齐校长晚黑灌了不少酒,满脸就红得发紫,一副东倒西歪的样子,去到小商店里买了一包香烟,还和菊香聊了一会儿,就用手扶了一下眼镜,打着饱嗝说,菊香,走,咱们俩个也去唱、唱、唱、唱、卡、卡、卡拉OK去。
菊香甜甜一笑,说,你先去,俺一会就到哩。
齐校长和菊香唱卡啦OK是在小集镇的街北头子。那里有一棵枝盛叶茂的老槐树,树底下那片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上,就是小歌吧摊子。那时候,乡下开的咔啦OK和县城里开的咔拉OK,价格是一样的,唱一首歌子只需花两块钱。那个小歌吧,是小集镇上杀猪的杨四开的。地上方凳子上放着一台电视机和音箱。放磁带,是杨四在旁边的一间小活动板房子里操作的。杨四夜里也在那里边睡。
浑浊的夜幕,挤满了一块块瓦片云;有月亮,但月亮却被瓦片云遮住了,偶尔从云缝里露下来一丝丝灰白色的光;星星被云彩挤得粉碎,像是秤星子一点一点的镶在缝子里。天,显得很低,空气中燥烘烘的,有泥土味。偶尔刮来一股股小风,杨四的小歌吧摊子上,有一只从树枝上坠下来的电灯一摆一摆的,远看恰似在山坡上蹦跶的小莹火虫。
这对男女,先是两个人一坨子唱了《过河》。自我都感觉唱得良好。紧接着,又一坨子唱了《十五的月亮》和《康定情歌》什么什么的。
两个人唱得都很激动。
齐校长自幼喜欢唱歌。当年,在淮海市上师范时候,一次全校搞流行歌曲大奖赛,曾经拿过二等奖的。可是,自从他当了小学校长,酒场子因为太多,嗓子硬是被喝癖了。现如今唱出来的歌,让人感觉有点癖癖拉拉的味道儿。站在旁边听唱的一些村民,就有人小声在一坨子咕叽着:瞎屌嚎个啥?听起来,像老公鸭的嗓子。菊香的嗓子竟然甜得像山泉里的水,却又尖又细。村民们都说,咦稀,这妞唱得好听呢,这妮唱得好听呢。其实,这一老一嫩的嗓音搭配起来,听了倒也真的另有一番风趣呢!
还是开小歌吧的杨四会说话。哩哩,齐校长,其实,你的这种嗓音叫做老到,菊香小姐的唱腔鲜嫩,狗日的,是最适合配合你唱的这种声音哩。啊,现如今流行歌子,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哩!嘿嘿,嘿嘿。
风开始刮大了,本来想分道扬镳,各自回家睡个好觉的,却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小学校屋后边子的小河边子。两个人,相距只有米把远。女人穿的是月白色的连衣裙。男人穿的就更简单了,灰色的西装裤头子和两道筋的红背心子。风一吹,就把女人身上的气味吹到男人这边来了,男人立即感觉心里发躁起来。于是,男人躲在眼镜片子后边的两只金鱼眼就偷偷地朝女人雪白的胸脯子上,和雪白的小腿上瞅。用手扶了一下子眼镜,还朝岸上的那片玉米棵子地里瞅了一眼。心里就想那个……女人发现男人用手朝眼上扶眼镜的时候,手上有点儿抖。就怯怯地站在小河边子一片小草的旁边,不自然地扭过脸去。男人能感觉出来女人的呼吸愈来愈粗。
河里咚的响了一声。
两个人就都朝水里看了一眼。那里有一只青蛙从河边子草棵里跳进了水里。接着,又有一只青蛙朝河里边跳。
嗯,不如咱们到河岸上去坐坐可中?
女人用手扯了一下子男人的胳膊,声音小小的说了一句。男人感觉女人声音有点儿颤抖。
男人就说好的。用手扶了一下子眼镜,朝四周看了看,忙把烟蒂丢进河里,伸手把女人慌慌地揽在了怀里,两个人就悄悄地钻进了一片半人多高的玉米稞子里头。
男人先是用手朝女人的怀里探,女人就将手一下子插进了男人裤裆里……
两个人即刻就化为一个人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后来,每逢星期六的晚黑,齐校长和菊香都准时的去那小河边子约会。
但没有不漏风的墙。齐校长和菊香××屌屌的事情,终于传到了齐校长老婆的耳朵里头。说是在一个雪后天晴的星期六晚黑里,齐校长的老婆老早就埋伏在那个小河边子,当时月光很好,河岸上堆积着厚厚的一层大雪,西北风呼呼地刮着,月亮如洗,连星星也象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男人和女人在那片雪地里铺上大衣,刚干那种事情,就被齐校长的老婆当场捉拿哩!
不要脸的,小贱货!老娘跟你拼喽!
齐校长老婆嘴里骂着,就扑过去一把薅住了菊香的头发,两个女人就厮打在一坨子。齐校长提起裤子躲在了一边,本想提起了裤子就转脸不认帐的,但一见菊香被按在了雪地里吃亏,就慌乱着整理好武装,加入了战斗行列,于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就厮打成一大坨子了。
小集镇上的人,还以为北边小河岸上闹鬼了呢!就都手里拎着家伙,嗷嗷叫着朝那里跑去了……
男人和女人,就从河南的一个山沟旮旯子里边悄悄地逃出来了。
菊香回到了餐厅以后,齐校长见她依旧是一副很兴奋的样子,笑眯眯地跟这个顾客打打招呼,找那个顾客说说话,仿佛刚才在她身上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似的。有一个长头发的男人在喊她,说:“老板娘,呼哥说,几天没见你想你喽。呼哥让你过来陪他搞两盅哩!”
菊香正站在柜台子里边弯着腰趴在柜台子上面,一手去翻开菜单本子看看价钱,一手就按着计算机上的键,脸上唰的猛一红,接着又变雪白白的了,笑脸对着喊她的那个留着长头发的小个子男人说:“你们呼哥这些日子又到哪里去发财哩?小猴子,你告诉呼哥,说俺给这位老板结了账就去哩!”
嗓子又尖又细,亮亮的,甜甜的。
柜台外面站着一个眼睛很大的男人,顺手正从裤兜里摸出来折成一半厚厚的一沓子钞票,从里边随便拿出来几张百元钞票递给了菊香。
齐校长用手扶了一下子眼镜,嘴巴咧咧笑了笑。这种笑,说真的,只有他自个才能体味得出来,那是苦笑。就生出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即刻想到了一件事情:那是去年的秋天,他和菊香刚来汴河湾子里开水上餐厅的时候。有一个阳光洒满了院子的早晨,他从活动板房里一出来,正准备骑电动三轮子车去汴城里买菜,发现墙边子有一只美丽的鹦鹉在扑拉着翅膀却飞不起来,看样子是谁家喂养的,因为一条腿上箍了一个白铁小圈圈,可能是飞远了,一时找不到家,或者是遭到同类的袭击负了伤落下来的呢。那时候,他家的那只大狼狗刚从大街上买来,还很小。他就把那只鹦鹉捡起来喂养了,又给它买了鸟笼子,又给它买了鸟食,关在笼子里喂了两个多月,它表现得要多听话有多听话,结果就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让它飞,飞着,飞着,就愈飞愈远,再也没有回来。
心说:这个女人早晚也会从这个窝里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