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8年第01期
栏目:传奇人物
班长李广才和战士赵二娃押着穿着老百姓衣服被五花大绑的侯永彪来到沟底,李广才对赵二娃命令道:听口令,上刺刀!预备用——枪!突刺——刺!赵二娃猛然发力大步向前,挺枪向侯永彪刺去,手一抖,刀尖一歪,刺刀捅进了侯永彪胸膛左上方的肩膀处。侯永彪“嗷”地一声,后退两步跌坐地上,他龇牙咧嘴扯着嗓子喊道:二娃子,你小子看准了再捅,没用的东西,饭桶!小子,像个爷们儿,来——对准前胸,听口令:一、二、三——杀——
黑影里,赵二娃大声骂道:贼彪子,死到临头还嘴硬,还不认错!你到底错了没有?错没错?疼不疼?你他娘不吭声?我让你嘴硬!我让你嘴硬——赵二娃气愤地喊着,一刀、两刀、三刀……往侯永彪身上乱捅一气。侯永彪突然反应过来,就地一滚挣扎着欠起身,仰起脖子声嘶力竭地朝山坡上喊道:连长,指导员,饶命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改,我改呀!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这个硬汉犟种终于认错了。
这侯永彪因何违犯军法,被就地处死?还得从头说起……
侯永彪,河北保定人,三十八岁才参加八路,今年三十九。
两岁那年老家闹旱灾,赤地千里颗粒无收。为了活命,爹妈一副箩筐挑着他沿古老的西域商道,随难民一起长途跋涉走西口。半路上饥寒交迫父亲病逝。无奈之下,母亲嫁给了一个在黄河渡口替人划船为生的老光棍儿,娘儿俩算是安顿了下来。好景不长,继父被中央军抓去摆渡,因小船挤人太多,河心翻船,尸骨无存。
噩耗传来,老实巴交的母亲一时想不开,喝盐卤寻了短见。那时他十二岁。
为了糊口,一位好心的船工大伯将他介绍到大户人家去放羊做长工,好歹混口饭吃。小永彪起早贪黑忍饥挨饿地熬过两年,军阀纷争,盗贼四起,土匪云集。又是一个寒气逼人的初春傍晚,小永彪赶着羊群正要回家,北面沙地烟尘骤起,一彪人马唿哨来至近前,此乃方圆百里赫赫有名的青云寨大当家的率众外出打劫。小永彪避之不及被团团围住,一大汉抓小鸡似的把他凌空提到匪首面前。
大当家的问:哪村的?他答:尤家疙瘩的。又问:谁家的羊?答:村东李财主,他儿子在前旗官府当差,你们要抢他的羊,我回去就没命了!
大当家心想:这小娃娃对答如流毫无惧色,倒有些胆量,换了别人早就吓得尿裤子了。笑了笑,道:小子,我看你挺机灵,别回去了,连羊带人归了我,跟着爷们儿干,有吃有喝没人欺负,咋样?小永彪眨眨眼:行,有饭吃就行!
从此,小永彪便在青云寨入了伙,上马抡刀下马打枪,练就一身功夫,小米饭羊肉汤几年光景便公牛般长成一个壮汉。大当家的见他勤学苦练为人仗义,身强力壮蛮劲儿十足,很是欢喜,常常委以重任。打冤家、劫驼队,冲锋陷阵勇不可当,兵锋所指屡屡得手,迅速成为左膀右臂。无儿无女的大当家甚至许愿,将来老了就把队伍传给他。
侯永彪身在江湖,头脑却十分简单。从小苦惯了,也饿怕了,走到哪儿只要有饭吃有酒喝就行,别人给脸看得起,自己不能不兜着,不就是一条命吗?没啥,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是看得明白想得开,反正不饿肚皮就行。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突然使他第一次有了思想。
那天山寨得到消息,一个晋商大驼队从西包头出发往内地送货,好东西不少,有蒙古的皮毛和阿拉伯的珠宝银器。大当家亲率弟兄倾巢而出山口设伏,连人带货一起掳将回来。当时他觉得奇怪,按照行规,打家劫舍通常只取物不要人,此次为何一反常态将人一同带回?一问方知,此人姓朱,极富,有朱百万之称,家中世代经商,拔根汗毛比你腰杆还粗,留下人质等他家里重金来赎。
大当家让他带几个弟兄严加看管。朱某阅历丰富颇有胆量,口若悬河谈吐不凡,什么孙大炮闹革命满清垮台;什么倚仗兵权袁世凯篡位;什么洋人干涉,各路大帅寻找后台;什么灯红酒绿大城市里欣欣向荣,西洋钟、火车头、电灯泡子、大轮船……听得他有滋有味目瞪口呆。
原来世界如此之大,除了吃喝拉撒,还有那么多精彩。侯永彪突然觉得自己像戈壁滩上躲在洞穴中的老鼠,只晓得巴掌大的一块天。说到浓处,朱某快人快语告诉他,既然是扛枪杆子,既然是吃粮当兵,何必干这千人恨、万人骂,上对不起国家、下对不起祖宗的营生?要干就干正规军,穿军装吃皇粮,走南闯北耀武扬威,哪个敢惹?叉神神秘秘对他说,自己有个本家大伯在晋军当旅长,只要放了他,保证举荐他参军入伍,凭他这身本事再加上后台,有个三年两载肯定能混个连长,岂不强似在这兔子不拉屎的鸟地方卖命。
侯永彪原本思想单纯,又是性情中人,见朱某有胆量不怕死便有几分敬佩,再听他云山雾罩一通扇乎,不觉怦然心动。仔细一琢磨,人家到底见多识广,说的句句在理,既然有此良机何不另寻出路?说不定,从此便光宗耀祖飞黄腾达了。
拿定主意后,侯永彪一顿老酒灌倒了其他兄弟,趁黑夜偷出两匹快马,带领朱某悄悄溜出大寨,二人跃马挥鞭扬长而去。后来朱某并未食言,给了他五百“袁大头”亲自送他到山西投奔了晋军,并在旅长手下谋了个警卫排长的差事以为报答。
穿上军装模样就好看多了,潇潇洒洒正正规规,强似响马悍匪百倍,既开眼界又长本事,出入官府有钱有势,侯永彪果然志得意满神气起来了。转眼到了1930年,军阀混战,侯永彪所在的晋军在泰安城外被打散,他狼狈不堪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路乞讨溜回山西。原打算寻找旧部继续扛枪,不料败兵大部被东北军收编。他既不会做买卖也不会种地,身无分文又举目无亲,成了无家可归的散兵游勇。不得已,只得找到地方保安团,挂上名儿当了一名大头兵。
保安团三教九流杂七杂八,什么人都有,初来乍到时,有几个泼皮欺负他是外乡人,喝多了赌输了拿他出气,骂骂咧咧动手动脚。性如烈火的他忍尤可忍,施展拳脚,一顿玩命,一次便打出了威风。团丁们见他行侠仗义功夫了得,纷纷献媚讨好,均以大哥呼之。连向来横行霸道的团总也不得不高看他一眼。如此便又混了几年。
适逢乱世,国内尚不平静,日本人又来了。
抗战爆发,京津失守华北沦陷,日军大举进攻山西。保安团这帮乌合之众被驱赶到前线,配合晋绥军扼守娘子关。
日子实在不好过。穷凶极恶的日本兵根本不拿老侯他们当人,日常生活做奴隶,进山扫荡当炮灰;人家吃大米自己啃窝头,高兴了拿你找乐儿练摔跤。摔你个鼻青脸肿;不高兴了眼珠子一瞪巴格牙路三宾的给,打你个嘴歪眼斜。成天低三下四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侯永彪哪受过这窝囊气,觉得自己是个跟强盗一个鼻孔出气、背弃了祖宗的混蛋!
小队长郭全贵也是个有点儿血性的汉子,俩人经历相似脾气相投,没事时总在一起喝闷酒。痛定思痛,郭全贵瞪着血红的眼睛骂道:妈拉个操的,这鸡巴兵当得真窝囊,丢人哪!
谁说不是,老子扛枪二十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死人堆里滚过多少次,还从来没这么丢人现眼过。侯永彪随声附和。酒过三巡郭全贵神秘地说:咱们反水,投奔八路,干不干?
侯永彪来了精神:干!王八蛋不干!二人一拍即合。郭金贵秘密给身为八路交通员的表舅送了信儿。
半个月后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据点内外一齐动手,把二十多个小鬼子送回了东洋老家,战利品装了满满的三大车,十几个伪军扛起两挺歪把子、三个掷弹筒,浩浩荡荡进了山。
侯永彪弃暗投明参加了八路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