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我心头的那股火也在劈啪作响。早到了每天我去打麻将的钟点,可看情形,郝月季仍然没有放我走的意思。她这个女人就这样,过于强势,一点儿女人味儿都没有,让人怀疑她那副好看的皮囊是不是如电影《画皮》一样,里面藏了个女魔。
以前我是不玩儿麻将的。麻将到底是不是忠诚的三宝太监在无聊的航海过程中发明的,咱姑且不论,光就麻将本身而言,我认为很是匪夷所思。玩儿起来哗啦啦直响,听着挺热闹挺喧嚣,却只能四个人玩儿,多了就没招了。我喜欢那种人挨人围一圈玩儿的游戏,这样我还可以吃吃心仪女人的豆腐——相比扑克来说,麻将过于死板、过于正经了。
后来,随着我那油条摊子逐渐被认可,到集市上顶着尘土吸溜朝鲜面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们一家人赚的钱也日渐丰厚。日子好过了,人的想法就多了。先是郝月季背着我给自己买了一条筷子粗的金链子,于是我一气之下买了一台电脑,而且连上了网线。我们家的生活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隔壁的杨一群家。当然,这只是我家做生意的最初几年,到了近几年,杨一群跟我杨立冬比,更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了。这时,他家不是追不上,而是开始走下坡路。
有段日子,我认为郝月季实在是太有战略眼光了,她用自己那水汪汪能淹死人的眼睛,早就瞧出我会在杨元帅营成为一个有钱人!她只是没瞧出,有一天我会不再看书,而是迷上了打麻将!
此刻,郝月季没有理会我的情绪,依旧弯着腰把切好的饹馇盒往油锅里丢,待那些柔软的饹馇盒炸成焦黄色,她又很熟练地用笊篱把它们捞出来。她是个极其吝惜油的人,别说新油,就是炸东西炸得快成了黑糨糊的油,她也舍不得在饹馇盒上多浪费,每次都把笊篱用力抖几下,使每一滴油都不会被白白蘸走。但她没考虑到如今烧火的不再是婆婆,而是自己的丈夫。我习惯猫腰撅腚望着灶膛里烧火,这样的话,我的脸就离锅灶很近,常常会有滚热的油溅到我身上,虽然不至于烫伤人,却使我的心情更加糟糕。
“月季……”我仰起脸,用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老婆。
“干嘛?”郝月季的精力仍然在那些饹馇盒上。在她看来,这些可以卖钱的、用曾被慈禧老佛爷金口赐为“搁着”、每斤可以卖五块钱的食物,足以抵过老公的一句叫喊。何况这个老公长得很丑,如今还有了颤巍巍的大肚子,郝月季有理由对他忽视。
“你说干嘛?”老婆的这种态度,终于使我恼火起来,“到打麻将的点了,我不管烧火啦!”我说着想站起来,却被郝月季那两只大眼珠子给压在了原地。
“你不管也行,让你妈来,行吧?”
“妈都那样了,你忍心让她干活?”我抬高调门说。
“还是的……你不想干,还不让你妈干,总不能让我自己干吧?”郝月季甩手把笊篱里炸好的饹馇盒搕到了旁边的面盆里。她的姿势很英武,配着她已经走形的身材,给人一种彪悍的感觉。我知道自己有点儿怕她了。
刚结婚时,我是一点儿都不怕郝月季的,别看她长得漂亮。“四大恶人”都认为我不敢管老婆,因为郝月季随时都可能弃我而去,找个比我好看的小白脸——但我心里有数,我知道郝月季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所以从不怕她离开我。可是,自从真正打过一架之后,我却开始怕她了,倒不是怕她弃我而去,而是怕她趁我熟睡的时候,在我脖子上抹一刀!
我曾跟郝月季狠狠地打过一架。当时,我还不会玩麻将,我跟她才结婚不满三年。现在想来,这一架打得很有点儿小题大做,竟然是因为一勺子豆油!
当时,郝月季在做饭,恰巧我那脾气古怪的父亲从她旁边经过,见她往锅里舀了两勺子豆油,就站住了。
“月季,你炒个菜怎么放这么多油哇?”
“不放油能炒菜呀?”郝月季硬生生回答道。
她的反应有点儿过度,她只要敷衍一下,父亲也就走开了,可她这么直来直去,让父亲很是下不来台。别看我的父亲一辈子没成就什么大事,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脾气很坏的人。记得小时候,父亲用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就因为车锁怎么也装不上,气得他嘴角直酿白沫儿,愣是用锤子把车子砸了个稀巴烂,最后在母亲的拖拽哀嚎之中,如冲出重围的勇士,把那辆倒霉的车子扔进了一口枯井——于是,直到我结婚时,我们家才有了第一辆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