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醒迅速而又不失威严地转换了面孔:“众位好汉既然诚心相助,我同盟会竭表欢迎。但丑话说在前头,本军进行的是倾覆帝制创立共和的伟大事业,不是打家劫舍的剪径勾当。哥老会今后须严格约束会众,务必要服从同盟会的号令。”胡刀子大刺刺地回道:“要按江湖上的规矩行事,论功行赏,谁的功劳大谁就坐唐省的第一把交椅。”溜溜蛋摆摆手:“这话不对,第一把交椅只能由刘大人坐,咱们在刘大人帐下摇旗呐喊,听刘大人吆喝。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刘大人若不嫌弃我们这两个粗人,我们就高攀了,咱们来个桃园三结义如何?”
刘梦醒不由得又打量了一番章义山,与草寇八拜定交非其所愿,心中总觉不伦不类,但碍于情势,不得不委曲求全。三人报出生辰,刘梦醒居长,章义山次之,胡刀子最末。于是急忙陈列香烛纸表,三人对天盟誓,行了结拜大礼,在相识不过半个钟头后,于阵前结成了异姓昆仲。刘梦醒遥指鞑子城道:“二位贤弟,现在就看你们的了。”溜溜蛋慨然从随侍手中取过一把锃亮的铜唢呐,气运丹田,双目圆睁,面向鞑子城,如对仇雠般气恨恨地吹将起来。端的是响遏行云,听得出是个中老手,两军阵前顿然鸦雀无声。刘梦醒听得呆住了,这不是西路梆子《打镇台》么?他酷嗜西路梆子,亦是名累友,此时不禁暗暗喝起彩来!
鞑子城内在唢呐声中突然大乱,南门内一阵令人心悸的砍杀声掀动起来,城门随之洞开。刘梦醒大喜,下令冲城。巡防营兵士与哥老会奇迹般地组成的革命军,居然融合无间,蜂拥而人满人困守的孤城。胡刀子抢着大板刀身先士卒,吹胡子瞪眼地大喊:“老子除了唱戏,最爱的就是杀人,今个要过足了瘾!杀尽满人,杀尽满人!”得到的是众人酣畅淋漓的应和,杀声地动山摇般疹人。刘梦醒觉得不对头,孙总理早有训令,革命党断不许搞民族仇杀。他急忙策马上前厉声喝止。疯狂的人们哪能听得进去,放下武器或仍在负隅顽抗的满人们;头颅像撒豆似的满地乱滚,鞑子城倾覆在日月无光的血雨腥风里!
溜溜蛋率众冲进八旗统领衙门时,文虎臣已踪迹全无。章大头领未能克尽全功,甚觉扫兴。他打座在大堂公案后面,学着戏台上的包文正,拿腔捏调地道白一句:“升堂……”底下却轰响起群鸭戏水似的聒笑声。溜溜蛋正色道:“笑啥,往后这天下就是咱们的了,咱要学学黑老包,做个万民称颂的青天大老爷!”他蓦地想起件大事儿,“快,把文虎臣狗儿的大印给我抄出来,这驴日的跑得连个人毛都寻不见,别把这命根子也掖走了。”众人领命而去,一会儿又都惶惶然两手空空地折了回来。
溜溜蛋看见这泄气架势就骂道:“都是些一脑子浆糊的东西!印把子寻不着,叫我咋走马上任呀。”一个贴身亲随使个眼色,支走了众人,笑嘻嘻地近前说道:“大哥,印把子虽没寻见,兄弟我可给你寻下一样消愁解闷儿香喷喷的好东西,不知能不能将功折罪广他向堂外吼喊了一声,两位弟兄便把一个哭哭啼啼的盛装旗女引上堂来。章义山见这女子明眸善睐,身段窈窕,肤如凝脂,直疑为阆苑仙子,不觉中了定身法似钓呆在那里。章义山早就听说文虎臣的五姨太美艳绝伦,今日相见之下,果然是春色撩人。这时,五姨太莹儿偷觑了魂游天外的坐堂大爷一眼,渐渐止住了啼泣,这似有若无的一瞥愈使溜溜蛋烈火燎身。他嘱小头目,,将五姨太送至自己的新衙即文虎臣的旧官署后堂安顿好。他又指指面前的红木公案和坐下的雕花太师椅:“给咱把这些宝贝看好,别叫谁顺手牵羊掂走了。”他竭力摆出八字步踱下座来,飘手飘脚地摸摸这里,碰碰那儿,恍如犹在梦里,直到一根丢弃在地上的粗大军棍把他绊了个跟头,他才猛醒过来,方知眼前的一切不是一枕黄粱。他拾起这根很可能曾被文统领用来责打违反军纪兵弁的大棍,金蛇狂舞了一番,仰天大笑:“想我章义山,昔日不过是到处跑码头卖艺的吹手,打死也没想到竟有今天!”
鞑子城里的砍杀声在黎明来临盾疲惫不堪地止息下来。刘梦醒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作为新鲜出炉的革命政府的军政首脑,他冀望以勤于职事的崭新形象,来安抚张惶失措的民众。他抖擞精神,策马在全城棋盘样的大街小巷中巡视。行至城中心的钟楼时,他忽然听到西大街方向传来一片岔了声气的哭嚎声,如丧考妣;紧接着,那边又骤然窜起了无数摇头摆尾的火龙。刘梦醒带执法队疾驰西大街。原来是胡刀子杀红了眼,竟抑制不住地抢开了西大街的商户,并放火焚烧沿街的店铺。原来溜溜蛋和胡刀子当年潦倒不堪时,曾有一天在西大街一家钱庄的屋檐下避雨,钱庄掌柜唯恐这两个形同乞丐的穷汉给自家的买卖带来晦气,不由分说硬是将他们轰进了滂沱大雨之中。眼下胡刀子在复仇雪耻。
刘梦醒急如星火地赶往事发现场。一路上,他吃惊地发现,城中许多街巷里不见革命军的正正之旗,却像破土的禾苗似的冒出了无以计数的哥老会的旗幡,在飘舞着的会旗下,哥老会正在到处开山堂招兵买马,确切地说,是在拉壮丁充实自己的队伍。刘梦醒苦涩地想起了一句老百姓的太实话:“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刘梦醒人马嘶鸣着冲进了西大街,胡刀子已满载金银宝货怡然离去。往昔最繁华的商业区成了冒着缕缕青烟的瓦砾堆。土匪,简直是南山上下来的土匪,刘梦醒与他的座骑一同暴跳在须臾间化为鬼城的大街上。
刘梦醒率执法队梳篦了满目疮痍的商业街,逮住了几个凶焰万丈的不逞之徒。这是几个像驮盐的驴一样浑身搭满了值钱的物件,却又贪得无厌迟迟不愿遁去的哥老会弟兄。刘梦醒欲当街斩决这几个明火执仗作奸犯科的败类,执法队的亮闪闪大刀已举过了头顶,被仇恨烧红了眼睛的围观商人们一个“好”宇还没有喊出口,刘梦醒像被蜂子蛰了似的激灵了一下;随后他就收回了适才的命令。大局初定,一切须以革命营垒的团结为重。他隐忍着,命将这几个凶徒送章义山严办。一个时辰不到,溜溜蛋便将他们的首级高悬在西城门楼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