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18年第07期
栏目:人兽之间
咦!大天白日的,哪来的狼叫声?老伴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书里的情节黏着我的注意力,既无法分身,也无法分心。老伴经常是这样的,一边干着活,一边不停地嘟嘟囔囔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呢,我老伴有个被野狼吓着的病根,几乎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所以,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我正陷在一大本厚书里,陷在那书里描写的深雪窝里,正气憋胸闷地在消受姜戎的《狼图腾》。我不禁感慨,狼!嘿!好精灵的尤物啊!
哎!老湃,哎老湃,哎——老——湃!你真的聋了吗?老伴的一声吼,总算将我从书中唤回,看着她手中明晃晃的菜刀,也不知是为了啥,我不免有些莫名地慌乱。老伴见我不明就里的吃惊面孔,扑哧一声笑了。我老伴就这个样子,平时我在家的时候,别想消消停停看一阵书,写一阵字,一会儿叫我干这个去,一会儿又问那件事,搞得人特烦,我有时只好装糊涂,故意不搭理。而这次我是确实没有听到,她才大声地喊起来了,也许因为这事儿对于她来说太意外、太恐怖了。
老伴正在一间之隔的小厨房里切菜做饭,隔着窗玻璃我见她手里举着菜刀,头上扎着毛巾,腰里系着围裙,神情似乎有点儿紧张。她见我注视着她,才瞪着一双虽然人老珠黄了但还毛洞洞的眼睛怯怯地说,你听,外面好像有狼叫声。
我说,奇了怪了,大天白日的,城市里哪来的狼叫声?我总以为是当年被野狼吓到的那个阴影在作怪。说毕,我又埋头看起书来。
老伴见我不信,连着打开了两道窗子,立即有一股强冷空气冲窗而入,她将我的耳朵直戳戳地通到了楼道外面。我打了个寒噤,也只有摇头叹气的份儿了。不过,我这耳朵有点儿背,而丫头给我置办的助听器我又不愿戴,一是戴上不舒服,二是免去了老伴儿整日里的碎嘴子唠叨声。老伴见我还没有反应,就从我的口袋里掏出助听器给我戴上,也够快的,立即就有嘈杂的声音夹带着透心的寒风吹进了耳朵。今年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党委政府抓民生工作抓得好,热力公司不敢耍滑头,暖气烧得热,一进家门就得脱外衣。我心想,这个苕婆姨,三九寒天开大窗子,是不是成心要冻坏我啊。不过,从窗口飘进来的一支器乐曲却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是喜爱音乐的,还懂点音乐,我拉二胡也有些年了,特别喜欢拉广东音乐,比如《雨打芭蕉》《步步高》《寄生草》以及《彩云追月》《昭君怨》。由于水平有限,人多处不敢出手,只能是自拉自赏了。龙年将去,蛇年要来,人们把早年播放过的广东音乐翻腾了出来,《金蛇狂舞》,多带劲的乐曲啊!那苍劲有力而又不乏清脆悠扬的旋律,奏出金蛇舞动的优美身姿和与命运搏击的深长意味。老伴不懂音乐,她把《金蛇狂舞》当成野狼嗥了。有了这等激越舒心的器乐曲,书,我是看不下去了。我说,你不是属小龙的么,那是给你奏祝福乐呢,什么狼叫。
老伴不再与我争辩,她静静地呆在窗前,也不嫌冷。她是在等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由她的神情,让我想起了一件往事。我说,你是不是又回忆起那年去北戈壁旱梁杆上割麦子的事来了?那回,儿子没有叫狼吃掉,还得感谢那个尿床苔崔苕九哩。
老伴没有接我的话茬,她固执地说,真的,真的是野狼在叫,阴森森的,我都听到两三声了。
那天,我将信将疑,在老伴的一再坚持下,大开的窗子,将房子都变成冰窖了,最终没有等来狼的叫声。
我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不是那种农村没管家的敞院子,而是有管家的,由物业公司来管,住着还是不太习惯。住户来自四面八方,就像树林里的各种鸟儿一样,有来自农村的,有来自牧区的,有来自平原的,有来自高山的,上百户约数百口人挤在一起。虽然,各家各户住进了楼房,但是从外围的视觉上,却好像住进了密密麻麻的鸽堂子,装进了方方正正的火柴盒子一样。山里来的哈萨克老牧民说,这就是城镇化生活吗?这楼房好是好,我这身子是放下了,可我这心总觉得没处放啊!
这里原来是这座小城近郊的一处干涸的河床,由于城镇化的步伐在加快,住房的需求量直线上升,建筑商只好因陋就简地建起了这一片楼房。“萝卜快了不洗泥”,楼房很快就销售一空,商家自然是懂得这些再简单不过的营销手段的。权威人士说,纵观历史长河,城镇化建设初始,在建筑样式、布局、规划上,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既要快又要好,那是很难做到的。
我家住在一楼,这是大丫头孝顺我们给买下的。所谓的我家,也就是我跟老伴两个脑勺子后头镢头响的垂暮老人了。再一个就是大丫头的还不到两岁的尕孙子,也就是我和老伴的外重孙子。我们住着大丫头的旧楼房(她们搬去住新修的宽敞明亮的干部集资房了)。说是旧,其实也旧不到哪里去,整个小区完工也就三四年时间,可见这小城跨越式发展的惊人速度了。住着丫头的楼房,帮助看管她的孙子,这自然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这个住宅区,有个很拗口的名字,叫“曼旦尼沿提小区”,因为这小区将近三分之一的住户是山区来的哈萨克牧民,就起了这个名字,翻译成汉语就是“文化小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