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作家》2011年第08期
栏目:金短篇特辑
张生:1969年9月生于河南焦作。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获博士学位。现为同济大学文化产业系教授。主要从事小说写作与文化理论研究。
陈辉他们的中巴车刚离开宾馆,还没有开出婺源的城区,站在车头的导游小于就拿起话筒开始向大家说话。她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不是很高,大约不到一米六,但是她的皮肤很白,虽然是单眼皮,可眼睛黑黑的,显得很大。像所有那些做导游的女孩一样,她把自己打扮得既精干又时尚,上身是一件白色的夹克,下面穿着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时髦的黑色帆布运动鞋。她还背着一个红色的双肩包,拉链上挂了两个白色的毛绒小熊,一晃一晃的,很是调皮。陈辉想,小于这个样子,要是把她放在上海的街头,可能没有人会觉得她是外地人。不过,感觉上她更适合放在上海哪所大学的校园里,而不是南京路和淮海路这样的地方。
即使是外行,也看得出来,小于的导游装备是顶级的,一点也不含糊。她的腰上别着一个黑色的无线电方盒子,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麦克风,而且是那种可以夹在耳朵上的,像大牌歌星在演唱会上用的那种细细的管状麦克风。仅这个小小的像吸管一样的玩意,就比昨天的导游小陈用的那个高级很多,更不要说人也比小陈漂亮了。她头上还戴着一顶有旅游公司标志的黑色的棒球帽,扎成一束的马尾从棒球帽的后面掏了出来,在她的肩膀上荡来荡去,显得很活泼。陈辉还是第一次看到能把旅游公司的棒球帽戴得这么漂亮的人。谁都知道,旅游公司免费赠送的那种棒球帽不是硬得像高筒礼帽,戴上去后把人变成个小丑,就是软沓沓的,可以与日本鬼子的战斗帽相比,扣在头上后那种感觉别提多难受了。可小于戴着不仅很漂亮,还有点英姿飒爽的味道。这就很不一般了。老实讲,这种感觉还是很多年前,陈辉在第一次看到少女时代的波姬·小丝的一张戴棒球帽的照片时产生过,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各位来自上海的朋友好,我想先向大家介绍一下婺源。它原属安徽的徽州府,归属江西管辖的历史只有五六十年,所以,我们的风俗习惯、文化等都还是受到徽州的影响。如果大家去过徽州的古村落,比如西递或者宏村的话,等会儿就会发现,这里的村庄的建筑风格也是和那里一样的,也都以粉墙黛瓦的明清建筑为主。”
车窗外是纷乱喧嚣的街道,自行车、摩托车、还有三轮车都挤在一起,从放在商店门口的长方形的灰扑扑的音箱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流行歌曲。人们随意横穿马路,并随手扔下各种垃圾,从瓜子壳、方便面袋、一次性筷子,到餐巾纸和装有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白色的塑料袋。和所有的县城一样,这里沿街的建筑也都是那种难看的红砖砌成的三四层楼房,有的灰色的混凝土楼板还露在外面,要不就是贴着肮脏的白瓷砖的小楼,商店的招牌一律是蓝红两色,鲜艳而俗气。陈辉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来,他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也去了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少小县城,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大同小异,这些县城好像都是按照同一张图纸建成的,甚至,在其中活动着的人也好像是由某个看不见的工厂统一生产出来的,他们的穿着打扮,举止作态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陈辉忽然想到,要是小于走在这样的地方,肯定一下子就能被认出来。他回过头,小于在车头的走道上站得笔直,背着一只手,一只手扶着腮边的麦克风,像小学生背书一样,还在一字一顿地介绍着婺源的风景。陈辉感觉到小于的解说词有点似曾相识,后来才想起来和自己之前在网上看到的相关资料差不多。不过,这些常识性的东西,的确很难翻新。总不能胡诌吧。
可能是前面有点状况,司机猛地刹了一下车。小于猝不及防,身子往前冲了过来,还好坐在旁边的老王反应快伸手扶了她一下,这才没有真的摔倒在过道上。但这个意外显然让她的情绪大大地紧张了一番,等她重新站稳,脸都红了。老王忙问她是否摔着了,她摇摇头,低声说了声谢谢,转身坐到了前排的空座位上。可能是为了安慰她,坐在她另一侧座位上的赵小真,还好心地递给了她一瓶矿泉水,让她压惊。
车子摇晃着终于开出了乱糟糟的城区。虽然天气不是很好,有些阴沉,可是能见度反而比晴天更加的清晰,远处的绿色的丘陵,近处的水汪汪的稻田,黄澄澄的油菜花,色泽格外鲜明,似乎不是从外面扑到眼睛里的,而是从眼睛深处浮现出来的。陈辉打开车窗,一股清新的夹杂着春天田野芬芳的风刮了进来,这让他的心情为之一畅。而这次他之所以愿意和公司的同事们出来玩,本来就是出来散心的。依他的想法,是到海边找个地方,住几天,每天在海滩上走走,看看大海就行了。可领导,也就是老王,因为没到过婺源,就决定带大家到这一带转一转。本来他对水乡古镇并无兴趣,可整个部门十几个男女都来了,他不来也不好,就跟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