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木仁只比我爷爷小一岁,十三岁时被一伙来自大凉山罗木家地盘的人卖给我堂爷爷家的,所以取名叫罗木仁,意为罗木家的儿子。罗木仁脾气暴躁,发起火来谁都敢骂,总是忘了谁是主子谁是奴隶。他说他在家是个小少爷,是在赶街的时候与母亲走散了被人用一条口袋套住头抢来的。他认得一些汉字,会看手相,干起活来很麻利,自从被卖给我堂爷爷家后,很快学会了彝语,得到了主子家的赏识,成了我爷爷形影不离的伙伴。
我爷爷和罗木仁来到山上时,正是为庄稼薅完草,农事相对空闲的夏季,山上牧草茂盛,漫山遍野一片葱绿,各种颜色的索玛花竞相怒放,山鸡、鸟儿纵情放歌,正是一年中风景最美、令人心旷神怡的时候,也是最适合给牛羊催长夏标和发展新生儿的时候。当时,方圆百里没有多少人家,草场载畜量很少,牛羊长得很胖,发展得非常快,一只成年母羊一年撵两季草,假如早春时带了一只母羊羔,秋末还能带一只二胎羔,到年底早春时带的母羊羔也能带一只羔,这样一只母羊一年内就发展成四只。他们俩把牛羊赶进茂密的草地,然后由罗木仁砍来竹子,由我爷爷编背篼、簸箕、篾帽等用具。到了晚上,两人给彼此讲述各自民族的故事,罗木仁还教我爷爷看手相;有时,两人扛着火枪去打麂子、野鸡,日子过得很愉快,只是说到大姑时,我爷爷才会黯然伤神,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一个月后,我刚过门不久的奶奶和大姑来给我爷爷和罗木仁送盘缠,顺便把我爷爷编好的篾制品背回家。大姑说在家里很闷,到山上看看草场、看看牛羊、听听鸟鸣,精神就好得多,坚持要在我爷爷他们的窝子住一宿。其实这是聪明的大姑为她新婚的叔叔婶婶设法创造在一起的机会。这天晚上,我爷爷打来了一只獐子,又是烧烤又是煮汤,让我奶奶和大姑吃了一顿美味。吃过饭,大姑问罗木仁:“你们汉人家女儿出嫁时是不是也由父母说了算?”罗木仁回答:“大多数还是父母说了算,但如果一方坚决不同意也可以退婚;还有的是男女双方相互看上后再请媒人提亲说合的。”大姑听了长长叹了一口气。夜里,罗木仁讲了很多汉族人的生活习俗,唱了好几首汉族山歌,唱着唱着流下了眼泪,后来竟然放出了哭声。我爷爷、我奶奶和大姑虽然不能完全听懂歌词内容,但他们从歌曲中能悟出罗木仁对亲人的思念之情,他们为罗木仁的不幸禁不住唏嘘感叹,表示同情。尤其是大姑,以前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奴隶的苦乐,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苦的人,没想到罗木仁他们这些被人抢来做奴隶的人比自己还悲惨,心里产生了对罗木仁一种苦命人之间惺惺相惜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