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里好像潜伏着许多命中“铸”定的东西。犹如一条路的修建,按照设计方案浇铸进的将要承载起路面重负的那些钢筋混凝土材料。
如果把“界阜蚌”看成是一个人生的驿站,那么在很多年前,不少人的人生指向便已经开始朝着这里延伸。
徐祖年是高级工程师。1980年毕业于南京东南大学。他自我介绍不是正统的大学毕业生,是“工农兵”大学生。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
1980年,中国改革开放的号角刚刚吹响两年,百废待举百业待兴,徐祖年跨出校门便赶上了这个朝气蓬勃的时代。“文革”使中国的教育整整耽误了十年,陷入一种人才青黄不接的断层境地,当冲破思想牢笼欣欣向荣的新时期到来之际,各行业各领域都在呼唤着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去挑起他们的大梁。徐祖年给分配到了安徽省路桥公司第二工程处,在火热的工地上当技术员。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公路人”。当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时,他突然又感到了不满足。“工农兵”大学生是指1971年至1977年之间进入大学读书的人,这个阶段“文革”的思潮严重地冲击了大学校园,学习不系统,课程也较浅,遇到棘手的难题,知识就觉得不够用了。学习是无止尽的,徐祖年盼望能够进一步深造。仿佛就是圆他的梦想一样,很快徐祖年又得到了一个去名牌的上海同济大学进修一年的机会,那可是有国内最负盛名的路桥建设专业的学府呵,他欣喜极了,接到通知就出发,一天都不愿耽搁。
这一年,徐祖年可没敢丝毫放松,一头扎进了书本里。或许中国像他这个年龄组的人对读书机遇的难得体会最深,本来学上的好好,初中高中然后奋斗大学,谁知蓦然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砸烂了学堂,从此求学无门。他算是运气好的,幸亏“根红苗正”,后来给推荐进了大学,成为人群中极少数的一名“工农兵”大学生,曾经引得多少人羡慕啊。然而1977年中国恢复了高考制度,此后走进大学校园的人被称为是天之骄子,他们这些“工农兵”大学生立马低人了三分。不早不迟,读书的好时光全让别人撵上了。所以他格外珍惜这次的进修机会,逮着同济大学的课堂铆着一身劲地“恶补”。
我们翻开徐祖年的个人履历,发现他就是踩着在东南大学和同济大学学到的理论,沿着安徽的一个个工地建设的实践,一步步向界阜蚌高速公路走来。同济大学的学业结束后,徐祖年回到省路桥公司第二工程处,又下了工程队。1985年,领导上让他承担起了更大的责任,任命他担任了工程处的副主任。他先后亲历了淮河凤台大桥、312国道、沪宁高速公路(全椒段)的修建任务,直到1991年,调到省路桥公司计划经营科工作。1994年,省交通厅成立重点项目办公室,点名要抽他去,可是省公路局不愿放人,把他调任局工程管理科的副科长。对于到哪个岗位上徐祖年看得很淡,反正都是搞工程,从内心里说,他更倾向于留在公路局,已经是十几年资历的老“公路人”了嘛,感情上总是更加难以割舍。到了局里后他参与搞的第一项大工程是淮河南照桥。
当初,界阜蚌高速公路差一点就选择了连接南照大桥的路线。
那简直是一种穿透了时光的预兆。几年后,徐祖年还是走向了“界阜蚌”,伴随着一道的还有他的妻子。这时候,徐祖年已经担任省公路局的副总工程师了。
在采访中我们注意到了一个现象,凡是生活的伴侣也在公路系统工作的“公路人”,他或她往往能得到更为深入的体贴和理解。
“公路人”的生活同石油勘察、地质探测等行业的人有相似之处,长年累月地呆在工地上,家仿佛更接近于是一个概念上的东西,更多地是存在于温馨地回忆之中。然而人是感情动物,感情是在双方的交流中才能得到加深与升华。都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后来有人在这句话的意义上又拓展了一下,说女人的一半也是男人,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证实一点,一个完整的家庭是离不开男人和女人的,可是一旦你的生活里摊上了一个“公路人”,那离不开的另一半恰恰在更长的日子里必需要离开你,你能好受吗?甚至,假如连你的孩子也是“公路人”呢?不敢想象那是怎样一种“家将不家”的状态。
“公路人”的家庭发生矛盾,无论导火索从哪件事情上燃起的,其与夫妻长时期分离,一方照顾不到家的生活背景都有着极大的关系。有时吵嘴打架,甚至发展到声言过不下去要离婚的也有之。而有苦难言,在争吵时通常要作让步,任对方发泄一通长久积压的郁闷怨气的,大都是身为“公路人”的这一方。不少公路系统的人告诉我们,特别是在回家和离家的那个当口上,常常会涌出一股愧对家庭、亲人强烈的情感,但是怎么办呢,桥总是要有人架,路也总是要有人修的吧?
相对而言,徐祖年这样的烦恼要少了许多。他妻子同他一样也是“公路人”,无需解释、疏导,他们共同都理解对方。1999年,徐祖年奉调到界阜蚌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时,他的妻子已经退休了,她索性干脆跟着徐祖年来到“界阜蚌”洗涮缝补,到伙房帮厨,人过大半生了,这下两人终于可以长相厮守了吧,还有什么可怨的?如果说内疚,那么就是对孩子,这么些年少付出了多少关爱?所以徐祖年有一个愿望,他干了一辈子的公路,唯独不想子承父业。他的深埋在心底的内疚不能让孩子将来也继承去。然而世上的事情偏偏就是如此的不可理喻,1998年,徐祖年的儿子徐波报考大学,填了东南大学的第一志愿,录取的却是第二志愿的西安公路交通大学桥梁专业。今年夏天,徐波带了几名同学来到界阜蚌高速公路的工地上实习,帮助技术人员测量方向,没两天这个年轻人便晒出了“公路人”特有的肤色。他的母亲心疼起来,徐波却自豪得要命,声称国外的富人才晒黑皮肤,白色是属于穷人的。
徐祖年心情自豪而又复杂地说,我们家又出了第二代的“公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