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1991年第04期
栏目:中篇新侠义小说
我一连在立交桥上等了三十二个晚上。
第三十三个夜晚。
就在立交桥华灯初放的一瞬间,我终于发现了他。
宛如横空平悬的蛛网,立交桥在夜幕下抽出根根银丝,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交织着、缠结着、环绕着、盘旋着,几条粗大的丝干猛然冲出网阵,闪烁着伸向四面八方。在快速车道通向人行道的缓梯路口,他走下了出租车,回头望了望,缓缓向桥下花园走去。
心中翻出一股恨的狂潮,也泛起丝丝点点怯的感觉。我不由攥紧双拳,挪动忽然变得发软的双腿,在一辆人力车的遮挡下,盯着他跟了上去,说不上是变粗了还是变矮了,他似乎没有先前魁梧,在人流里毫不引人注目,尤其两条松松懈懈的手臂,看上去是那么软弱。这反使我更加不安,因为我曾亲眼看见这双手在我面前拧弯了拇指粗的铁栅栏。
他走得很从容,宽厚的背影甚至透出几分慈祥,我怒不可遏,周身热血奔涌。
该还帐了!
七年了,我再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但我不能丝毫大意。我计算着他的步距,留神他的一举一动,一边在心里迅速做出判断。十步,他才走出六米,速度平平。一个人下意识走路的速度往往窥出功底,他可能有很久一段时间没练功了。重心保持得还不错,可那游山逛景的样子,说明他已经失去了惯有的警惕。
我想我今天晚上已胜券在握!
出乎我的预料,他在花园里并没有停,摇摇摆摆一直走过去。
这里是一片工地,拆迁的废墟上正在盖起一排排高楼,扒掉门窗掀去屋顶的残垣断壁比比皆是。路上有雪,他滑了一下,又滑了一下。他大概喝了酒。
蓦然,这一带的灯火全部熄灭,在一栋正拆除的建筑物底层,他消失了。
远处传来了海关的钟声,连响五下,我的心猛一缩,五点,是超负荷庆平小区的安达线停电时间,我来不及多想,一下贴到楼门外的死角里,猛地手扶双膝,快速蹲下去。
我在华灯初放时发现的他,而他在灯火骤息的一刹摆脱的我,他摇晃着身躯十步六米准确地闪进楼里,他不但发现了我,而且计算比我精确!
空气中有股潮霉味儿,我嗅了嗅,全身立刻绷紧了,我感觉到他就在我身边,明里暗里的优势已调了个个。我完全陷入了被动。明天早上,人们在这废墟里可能会发现一具尸体或一个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家伙,那不是他,就是我。而且多半是我。
为了明天,我轻轻地呼了口气,放松肌肉,沉下双肩。我记起师父的话,“你不动,我不动。”我现在最好、也只能是不动。
“哗啦”一声,一道黑影向二楼平台掠去,可能是只猫,但我还是惊出一身冷汗。我努力控制住自己,这是成败的关键时刻,谁先动,谁先完蛋。我要等待对方先犯带误。四下里一片漆黑,一点声响都没有。我承认,他的眼力不错,我又一次低估了他。
街角现出一束灯光,是一辆卡车,一直开到楼前轰隆隆停下。跟着跳下一群手持锹镐的工人。不用说,这是加夜班拆楼的工人。我趁机噔地跃起,闪到车旁的垃圾箱后。
工人们进了楼“乒乒乓乓”干起来。
一个工人吃力地拖着一扇门框从里面出来,把门框往车箱里一扔,然后钻进驾驶楼,汽车呜的一声发动起来。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来不及多想,我飞身跳上已经开动的卡车,在车冲出的一霎滚进车内,身子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暗处钻出一个双手拎裤子的人,边跑边喊:“我的车!操你妈的,给我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