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4年第03期
栏目:中篇小说排行榜
我以一个作家的身份被下派到天中县挂职当副县长期间,很多人给我说起过一起曾经在这个县轰动一时的案件。是个杀人案,但也不完全是杀人案,案子里面套案子,挺复杂的。已经过去十来年了,现在大家还津津乐道。由于跟我讲述这个案件的人不同,案子的面目也不一样,对里面各色人等的评价更是千差万别,真像一出“罗生门”。这谁也别怪,我理解他们,案件不管多复杂,都是别人的。
第一个跟我说起这案子的是我的司机刘师傅。可从我到县里任职一直到离开,他始终也没把这个故事讲囫囵,其他人说得更是支离破碎。那次刘师傅送我回省城,在路上主动向我说起齐光禄——齐光禄是这个案件的主角。“赵县长,您是写小说的,那齐光禄的事儿,讲说起来比小说都好看。”我相信他从未看过小说,他生活中就两件事,开车和打牌。天中有俗谚:一怕孙书记作报告,二怕刘老四“推拖拉机”。——孙书记是县委管宣传的副书记,他安排秘书写讲话稿就一个标准:“今天是开大会,话不能说矬了,给我写够五十页!”刘师傅在家排行老四,据说他打牌可以三天三夜连轴转,眼睛都不带眨巴一下的,人在阵地在,不把对手熬趴下他决不下战场。
我说:“你说来听听。”
“他怎么就那么狠,眼睁睁地把一个派出所所长给剁了,”他一边吧嗒嘴,一边说,“这个所长我们早就认识,过去他没当所长之前,就在政府家属院住。挺内向的一个人,从农村考上的大学,第一个老婆跟别人好了,这第二个老婆也不是个正经货,名声不好,老大不小也找不到对象,最后不知怎么的就嫁给他了。”
凭我的职业敏感,我知道这可能就是我下来挂职所要体验的“生活”。就这短短的几句话,一篇好小说所需要的张力已经有了。我问他:“你说的这个齐光禄为什么杀所长?总有个前因后果吧!你能不能把这个事情详细说说?”“哎哟!要说那真不是个事儿!那算个什么事儿啊?哎嗨!钱,人家该赔也赔了,政府该补也补了,所长该免也免了。”他左手开车,右手捏着指头算着这三个“了”,好像这是一桩可以计算的买卖似的。
我坚持让他从头到尾说详细点。他寻思了半天,说:“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清,这得抽个时间好好说道说道。”我说:“我们路上有将近四个小时的时间呢!”
“四个小时?那不够,太复杂了!”他摇着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太复杂了,想想就够让人闹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