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九月,秋色浓浓,天高云淡。
星期五早上八点钟刚交完班,主任就把我叫到了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语重心长地说:“护士长,跟你商量个事儿,你派一个护士我派两个医生,院里派一辆救护车,明天一早就把22床病人送回老家去,你看怎么样?”主任的话简明扼要,斩钉截铁。接着,主任又征求我的意见,你看派谁去比较合适?
在医院工作的人都知道:医生的嘴护士的腿。医生是诊断和治疗病人病情的决策人,他们要根据病人的各种复杂病情下达医嘱,护士必须准确无误地去执行。所以我想,送病人有医生呢,派个技术好的护士能配合就行了,于是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我看让陆朝霞去比较合适,她跟我抢救过好几个病人,动作敏捷,技术娴熟,思路清晰,医生们对她都赞不绝口。”我向主任推荐了最佳人选。
主任听罢,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说:“她太年轻了。”
“那就派个老护士袁建玲去吧,你是了解她的,工作踏实,经验丰富,遇事不慌。”我顺着主任的思路忙不迭地换了一个人选,在工作和任务的面前应以大局为重。
“还是不合适。”沉默良久的主任依然摇了摇头,表情凝重地否定说。
那就再也没有合适的护士人选了,这下我明白了,心想:主任啊主任,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我对我的护士们的思想品行,业务技能甚至婚姻状况都了如指掌,你明明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我提出的人选供你参考,年轻有为的不行,年富力强的也不行,您有话就直说吧,何必拐弯抹角?
“那就只有我去了。”我说,有点大义凛然地样子。
主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用手指在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
护士长平时的工作主要是在病房里处理各种纷繁复杂的事务性工作,包括业务上和行政上的,病房里有几十个病人,医生们每天手术完的卧床病人都需要护士长全面管理和护士们的精心护理,稍有不慎就会出现问题,因此,平日里主任是不希望我外出开会或者休假什么的。可想而知,这次的任务非同寻常,主任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斟酌再三的。
主任意味深长地说:“这次任务,一是技术上的要求,要把氧气和急救药品准备充足,做好病人在路途中万一抢救的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二是要应付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比如你们在路上由于汽车不停地颠簸,病人出现病情变化怎么办?当你们把病人送进村里,他们的家人拒收让你们拉回来怎么办?另外村民们或族兄们聚众闹事,惹起纠纷怎么办?年轻无经验的护士可应付不了这种场面,护士长你说是吧。”
“天哪!这么多个怎么办,情况有那么复杂和险恶吗?”我心存疑虑甚至惊愕不已。
主任凝眉思索地说:“你是个具有多年实践经验的护士长,处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比如病人因打架斗殴、车祸或工伤事故,双方扯皮该出院不出院的;追还欠款的事情你也处理过多次,遇事能想出办法,当然这次不是去追款,主要目的就是把病人送回老家;抢救病人你也有不少的经验,再加上两个医生,即便是抢救也应该没问题,况且病人这一段时间的病情都很平稳;还有两个司机,四个男人在安全上应该是没问题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人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哪。”护送重病人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谁都不会争着去,一路上劳累辛苦自不必说还要担惊受怕,明天就要出发却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这个任务既艰巨又紧急,已没有时间容我仔细思量,权衡利弊了。好在我这人在外科摔打惯了,平日里泼泼辣辣,吃苦耐劳,天大的困难咱也得上啊!“好吧,主任你放心,我一定尽力完成任务,一路平安,顺利返回。”我说。
主任看我接受任务后开始要去做准备工作时,又说:“你知道吗?我不敢让你派年轻护士去是有顾虑的,万一她在突如其来的场面中惊慌失措乱了手脚,反而被村民们扣下卖给穷山僻岭的农民怎么办?所以……?”
呦,这不是拐卖青春少女吗?
我的脑海里闪电般地出现了报纸上和电视里纷纷报道过的:全国各地打拐工作取得了顺利进展,将拐卖的妇女和儿童从苦海里解救出来,令人欢欣鼓舞,大快人心!想想科里这些灿若桃花仙女般的护士小姐们,真是于心不忍她们被拐进狼窝里,也只有我深入虎穴了。
“万一我被卖到穷僻山沟里怎么办?”我也来了一个怎么办对主任开着玩笑说。
主任一听便哈哈哈大笑起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仍大笑不止,半天才喘口气说:“你都过了如花似玉的年龄了,老喽,哈哈哈——”
主任的话气得我直翻白眼,我说:“呵,刚过四十的女人就不值钱了吗?你们男人可真够损的,心里尽是些歪歪肠子,可想而知你们整天尽瞎琢磨花季少女了,好,你琢磨吧,今天我可没时间跟你口罗嗦了,我该准备东西了。”其实我也不是真生气,为这点事儿生气不值当,平常我们也经常开玩笑,但是明天就要上路了,今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时间是异常地紧迫,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首先要联系救护车,虽然主任已向院领导和车队电话申请了,但是我还要履行必要的手续,拿着派车单去找院领导签字后再送到车队去;然后准备常用的液体如葡萄糖和氯化钠液体以维持体内水电解质平衡,还要准备急救药品,如心脏和呼吸兴奋药等急救药品,有备无患,碘酒酒精棉签纱布等是必不可少的;更重要的是氧气瓶,现在病房里的病人使用的是中心供氧,早已取代了沿袭多年的笨重庞大的炮弹式的氧气瓶。只需将小巧玲珑的吸氧器插入病床床头上方墙壁的氧气凹槽内,拧开开关,调节好氧气浓度即可使用,不再需要考虑氧气瓶内存的氧气是否用完。因为中心供氧供出来的氧气是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的,更不需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寸步移动使用完毕的氧气瓶。可是今天,我真想到仪器科借几个轻便易携带的氧气袋,但一经计算路程和时间,远远不够路上使用的,只好作罢,必须到氧气班去借巨型氧气瓶,这也是无奈之举。我还要在科里借些钱,到商店买些路上吃的食品和矿泉水,一路上我们工作人员五个人,加上病人夫妻二人,共七个人,按照往返的路程要准备三天食宿的资金。
虽然有老护士袁建玲帮助我准备些药品和物品什么的,但对迫在眉睫的诸多准备工作,我仍然是大气不敢喘,刻不容缓雷厉风行!
两位医生正在写病历,写病程记录,写出院小结,还要向家属交代出院后的注意事项。
医院里有两种救护车:一种是使用频率极高的白色依维克式的救护车,它只限在市内使用,将病情突发或濒临死亡的病人接入医院急诊抢救,还用于病人病情稳定或基本痊愈但行走不便的病人出院,将他们送至火车站或本市内任何一个指定地点,这种救护车方便快捷,行驶平稳,就是行车范围仅限于本市内。另一种是军绿色野战救护车,体积大而略显笨重,但威武壮观,性能好,适合跑野外长途。要不是这次出差,我是闻所未闻,真不知道医院里藏龙卧虎,还有这等庞然大物。车队队长拿着我送来的派车单,领我看到了这辆车,司机程吉安正卷着裤腿,穿着凉鞋,手拿黑色胶皮水管冲刷着车皮。队长说,一会儿就试车,绝对保证路上的使用安全。还真有点“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味道,此刻看到野战车,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战火硝烟,从心理上我已经开始整装待发了。
回到科里,主任又向我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纷,从时间上我已经计算好了,你明天一早六点半钟到医院,拿药品和物品,搬病人上车,七点钟准时出发,这样的话十二个小时也就是晚上七点钟就可以到达赤峰市了,吃吃饭。当地医院有曾经在咱们科进修的贾汉阁医生,这个病人就是他介绍来的,我已经打电话通知他了。赤峰市还有病人的亲戚,你们一起上车,再走四个多个小时,大概在零点左右,夜深人静的时候进村,将病人安全地交给他们的家人,再由他们的家人安排看转哪合适,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尽量不要惊动村民。”
艰巨的任务带给主任的担心和忧虑已经转化为精心细致和详尽周密的安排,我不禁暗暗吃惊,有主任这么小心谨慎和安全周到的安排,我怎能不竭尽全力地完成任务?只是这种深更半夜偷偷摸摸进村的行为,让我难以忍受,听起来多么像“鬼子进村,打枪的不要!”一想到这儿,我心里便不由得嘿嘿直乐,平生第一次接受这种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