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松石手链是扎布的传家之物,是一颗状如新月的绿松石嵌在边缘雕花的藏银里,细浪一般的银丝层层叠叠地相互拥抱,与藏银连成环状。自扎布将它戴到我手上之后,它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我。扎布说它经历的岁月就像它们身上繁杂而优美的纹路一样长。
珍贵,往往是在彻底失去之后才会加倍凸显。扎布离开后,我的日子一下子空了。那是一种令我惧怕的空,似乎我在一刻不停地坠向一个没有底的黑洞,耳边只有呼呼的风,我甚至以为我会在这个下坠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扎布是我儿时的同学,他是个淘气而奇怪的孩子,对班上的同学都很好,却总会做很多事情惹我生气。比如说把我桌子上的书撞在地上,把我的铅笔弄断,偷偷抄我的家庭作业,还曾经像捏糌粑团一样捏我儿时胖胖的脸蛋让我哭。我曾经哭着跟奶奶告状,说扎布是个魔头,然后一桩桩细数他犯下的“滔天罪行”。奶奶却笑着告诉我,达娃傻孩子,这个傻小子喜欢你呢。
上初中以后,扎布变得很酷,总往黑脸膛挂上漆黑的表情在球场上发狠般地踢球,似乎在他眼里学校里的女生都是粪土。随着慢慢地长大,扎布离我越来越远,我想奶奶的预言是有偏差的。得到这个结论后,我发现自己有时竟然会冒出莫名的失落感,虽然在与扎布不同的学校上学,却总会不时想起那个黑黑的影子。
大学暑假的一天,我意外地收到了扎布一如他的性格一般的真情告白:他像一匹蛮横的野马一般从巷子里冲出来,义无反顾地用一个反手将我抬起,然后扛在肩上。我毫无防备地像一个麻袋一般横在扎布肩上,惊恐万分地大声喊叫,扎布你放我下来,你想干什么……扎布稳稳地站着,嗡声嗡气地说:达娃,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我会将你撑起来,一直往前走。天!我就这样遭遇了一场超出我思维范畴的求爱。在此之前,即便凭我女性的敏感,也没能觉察出扎布对我的丝毫爱意。
我在扎布的肩上做尽无谓的挣扎,说人咋能这样呢?世界上会有人像你这样吗?扎布说,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我就放你下来。我被他激怒了,开始叫骂:你这个强盗,流氓……你不放我下来我就喊救命了。扎布像一头牯牛一样固执地立着,说,你喊吧,我观察很久了,这时间这里没有人经过。不知过了多久,大声的怒骂和激烈的挣扎令我在他的肩头剧烈地咳嗽起来。扎布这才放我下来。我蹲在地上喘息着梳理好耳内的轰鸣和眼前的金星,然后站起来不由分说地给了扎布一个耳光。这个耳光在12年前的那个寂静的下午异常响亮,我清楚地记得我使出巨大力气的手,在划过扎布的脸之后一阵剧痛,然后一阵麻木。那手和脸庞在空气中撞击的声音似乎截断了空气,短暂、脆响而又致命,一如我所理解的暴力。我呆住了。
扎布没有如我所想,回扇我一个耳光让我满地找牙,或者捂住腮帮转身走掉。漫长的沉默中,我在他的脸上读出了痛,那是一种激烈而纯真的感情茫然不知所措、找不到表达路径的痛。那种痛让我的心头沁出后悔、怜惜与酸涩的甜蜜。
陌生的艾朵朵,你说你来自遥远的湖南,但绿松石手链已经准确无误地告诉了我你确实与扎布有关。不管你以怎样乖张的姿态牵引了我的今夜,不管你想要告诉我什么,我都无法否认,我爱扎布,他是我至今惟一的男人,尽管他离开我已有6年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