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国强完婚不到一年的年轻的妻子带领简国强与前妻所生的两儿一女、儿女们的配偶,以及几名常到家里走动的简国强的徒弟,到幸福汽车装配厂,要给简国强老师傅讨个说法。
幸福汽配厂人事科从未一下子涌现出这么多人,把整个办公室都挤满了,还有几个人因为没凳子坐而站在走廊外。
人事科科长一张嘴,硬是把十余位与死者有关的人说得无法应对。简国强新娶的妻子嘴拙,再加上还沉浸于丧夫的悲伤里,进屋半小时了,也还未讲过一句超过七个字的话,她大部分时候都是两眼空洞地像在守灵。
简家长子,一位年近四十的另一间国企的中层干部,被科长气得鼻孔冒烟,跳起来就骂,我操你大爷的,我爸16岁进厂,在这个鸟厂里拼了48年,完全把工厂当成他自己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人都死了,你们还在为了这屁的钱而扯来扯去,我操你妈,就算一条狗在你们家活了48年,你也会有点感情吧,更别说人了……
闻者无不动容。
简国强16岁进厂,是四十多年前工厂的组建者之一,他生前是厂里唯一在岗的第一代工厂组建者,经历了汽配厂从单车修理厂到拖拉机修理厂、汽车修理厂,到特种车辆修配厂,再到现在的幸福汽车装配厂的全部过程。简国强作为一位技术工人,到现在64岁了,还未退休是因为他是科级干部。20年前,幸福汽车装配厂还是特种车辆修配厂的时候,简国强是车身装配车间的车间主任,科级干部,酒后打掉了质检科副科长两颗牙齿,这位副科长,牙齿没有被打掉前总是对车身装配车间生产的吉普车的车厢吹毛求疵。这件事当年闹得挺张扬,简国强因此丢了官,行政级别却在他一众徒弟的暗中操作中保留了下来。因此简国强成了市里唯一一名有科级身份的技术工人。简国强是真汉子,一夜间由官变成民,依旧昂首挺胸去上班。
屋里的人因为简家长子的情绪稍稍失控,变得有些热闹。不过,很快就平息下来了。平息下来的原因是在这个厂里说一不二的厂长降临了。
厂长说他出差才几天,厂里就发生了这么让人悲伤的事情。接着他指责人事科科长,说他处理简师傅的事情太操蛋,现在他要亲自接手来处理——厂长拍着胸口向简家的人保证,今天晚上,他将会给简家长子一个合理的答复。
什么是合理的答复?
合理的答复就是,对于简国强师傅的赔偿和补助,绝对会超过劳动法所规定的。
为什么不现在答复还要拖要到晚上?有人问。
大家都知道,简师傅是在顺达出事的,比同类型的事件稍稍复杂一些,而且我也刚刚才回来,需要点时间来处理对不对?
紧张的谈判告一段落,俊荣站在厂门口跟师娘他们告别。大家诚心诚意地邀请俊荣一起吃晚饭,俊荣说只请了半天假,还要回去加班,掉推了。
在回顺达的路上,俊荣后悔之余不得不佩服福荣有先见之明,这一趟回厂,真的是很无趣,他白跑一趟了,什么作用也没有发挥,大家把他当成了空气。
俊荣在路边吃了个快餐就回出租屋洗澡睡觉了。
俊荣是迷信的,凡是参加了与丧事有关的活动后,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衣服,把霉头洗去。
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了,福荣还没有回来,肯定是加班了。福荣的奖金是全厂最高的,以前在幸福总厂时是这样,到了顺达分厂还是这样,俊荣从未见过谁能像福荣这么下死力气挣奖金。俊荣曾劝福荣不要总是加班,要适度地花些时间来享受美好的生活。福荣不屑地说,我拿着锤子干活,就是在享受生活。俊荣说,你有病。福荣说,你才有病。俊荣说,没病你为什么喜欢干活?福荣说,我就是喜欢干活。
这间出租屋离顺达厂不远,走路也才十几分钟,是当地农民自建的专门用来租给打工人住的那种小房子,每层由一条窄窄的走廊连接着七八个小房间,每个房间七八个平米,外带一个其窄无比的洗手间兼浴室。别的人是一人租一间来住,俊荣福荣是同学,而且很穷,就两个合租了一间,一张高低床,就解决了兄弟俩的住宿问题。他们原本是住在顺达提供的集体宿舍的,八个人住在一间比他们现在这间屋子大几平方的屋子里,有一回,秀明来向福荣借钱寄回家给妈妈看病,福荣不在,同宿舍一位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因为喝了酒,当着大家的面摸了秀明的屁股,福荣跟老光棍打架,打不过,俊荣上去拉偏架,让福荣结结实实揍了老光棍一顿。老光棍吃了暗亏,玩阴的,不是把他们的被子铰了,就是把他们的鞋子扔掉,再不就是往他们皮鞋里倒水。兄弟俩被弄得没办法,就搬出来自己租房子住了。
俊荣用福荣的破电脑,一边放A片一边洗澡,把声音调到很大。
这电脑是福荣在二手市场买的,福荣说他要学电脑,但他学来学去,只学会了用拼音打字。因为上不了网,这个电脑到最后只剩下三项功能:放音乐、放碟片、打字。
开始的时候,他们租了一大堆美国大片回来看,天天看,一有时间就看。大片看倒了胃口后,他们除非不看碟,一看就是A片。
这天,俊荣一边洗澡一边看A片,看着看着,有些受不了,忍不住自我操作起来。
心满意足后,俊荣站在门后面的镜子前梳理头发。
有敲门声。俊荣以为福荣回来了,把门打开,然后慢慢去自己的床上找衣服穿。这个时候的俊荣是一丝不挂的。他们是从读技校起就一同在敞开式的浴室洗澡,早习惯了天体主义的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