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到明天,也许晚报就能把这种事传出去。几个下属找薛至武请示,按队长的意思,去找报社谈,不行的话查封它,上海有几家算几家,往前翻八年,一直到日本人进来的那一年,总会有言行不当的地方。薛至武没说话,烟抽个不停。就在下属们以为这事就这么定了,准备行动时,薛至武叫住了他们。他没下命令,行或者不行,反而讲起了几年前的案子,民国三十一年的“华美药房弑兄案”。那是薛至武任局长经手的第一个人命案,本来没立案,没人知道“华美”的二公子把大公子给杀了,老爷子为难,两个儿子死了一个,再枪毙一个就绝后了。薛至武去过几次,收了钱,帮他把这事压下去。老爷子对外面说,大公子暴病而卒。
没几天被《申报》的记者发现了,登在报纸上。老爷子头天得到消息,“华美”有的是钱,第二天一大早,老爷子就让人把全上海的《申报》都买光了,弄得挺大的新闻,却没几个人知道。
“可是瞒不住,你们猜第二天头版标题是什么?‘华美’买光全上海《申报》,疑似认罪!”薛至武熄灭烟头,对下属作出决定,“所以说,酱园弄这个案子,我要重审。”
然而刚结过的案子,他们却一无所知,死的人是谁,嫌疑犯是谁,都有什么家庭背景,什么样的社会关系,没人讲得出来。薛至武先从凶器入手,已被存到证物科的一把菜刀,再把它从纸袋里抽出来,他明白这是一把黑铁菜刀,比普通的家用菜刀重上几倍。确实如记者所猜测的,詹周氏双手可能都握不稳。一把新刀,刀把没多少油脂,顺着刃线能看到几十个豁口,应该是肢解人骨造成的。他让队长晚点查一下刀是在哪家刀铺买的。
“詹家还有一把刀,”他说,“叫人把它找出来。”
队长没明白:“您是说,还有一把凶器吗?”
“没人用这个切菜,”薛至武用大拇指甲划着刀刃说,“这是屠夫用的,这就是买来杀人的。”
薛至武想去看看尸体,停尸间在地下一层冷藏库。他带着队长从五层坐铁闸电梯下到一层,再从楼梯走下去。打开冷库门,一片白汽扑面而来。薛至武拢拢警服迈进去,队长跟在后面把门合上。30平米大小的房间挤满了停尸床,上面躺着的都是未结案的被害者,战乱年代,有些死者的身份还不清楚,在这里放了几个月,等待年底拉去火化。薛至武问哪个是詹云影的床位。
没有床位。队长指了指角落里的几个箱子,仿佛随时待发的包裹。薛至武打开最上面的箱子,是一根小腿,经过几日冰冻,上面起了一层白霜,敲起来梆梆地响。他把小腿连着脚抽出来,放到停尸台上,挑一块完好无损的皮肤,右手砍几刀,再换左手砍几刀,然后捧起来对照切口的相似度。是一个右撇子,他确定。只是惯用右手的人太多了,如果詹周氏也是右撇子,那说明不了什么。
“衣服呢?”他打开其他的箱子,伸手进去扒拉几下,问队长,“这人跟死猪一样,光着身子。”
队长东翻西找,拽出几件染血的衣服。
“这是女人的衣服?”薛至武问。
“是,大块头睡觉没穿衣服,这些衣服是詹周氏捂他的头的。”
“把法医找过来,完整地做一次尸检。”
“可是,”队长指着开口的箱子说,“都这样了,怎么尸检?”
薛至武把小腿扔回箱子,拍拍手,贴在队长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怎么尸检?按照程序一步一步地检。”说完,向门口走去,给队长下命令:“查出致命那一刀。”
走到门外他记得还有个细节要核实,他回去抱起一个箱子,算上箱壳差不多20公斤,他薛至武抬起来都费劲,凶手却装了六个箱子。
“你抬不走的,”似乎詹周氏就在面前,薛至武咬牙切齿地说,“詹周氏,你到底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