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4年第04期
栏目:民间传奇
在江南,离青江城三十里处,有个浪高水急、波涛万顷的大湖,叫九鳗湖。九鳗湖盛产鱼虾蟹鳖,尤以鳗鱼著名。这里的湖鳗,个大味美,是上海、青江等地餐馆的上乘佳肴,谚有“吃上九鳗湖的鳗,神仙都不换”的说法。九鳗湖边有个集镇枫树湾,是九鳗湖通往青江的交通枢纽,每天有上千担水产品在这儿集散,所以,镇子虽小,却一日数市,热闹非凡。枫树湾的百姓“十农九渔”,剩下一户,也离不开鱼字,即贩鱼。按理说,这儿该是个富饶的鱼米之乡,但是,因为枫树湾地势低洼,一遇雨涝,九鳗湖洪水泛滥,常闹得颗粒无收,鱼贱谷贵,灾民无以为生,常聚众哄抢粮行,有的干脆潜入九鳗湖,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这枫树湾不但富不起来,反而成了民风不古匪患不断的穷乡僻壤。
枫树湾镇梢有一户种田捕鱼兼贩鱼的三栖人家,户主林老二。老夫妻俩膝下一儿一女,儿子杜山宝,二十出头;女儿林雨莲,方交十八。杜山宝不是林老二的亲生儿子,十年前东洋鬼子打上海,枫树湾涌来不少难民,其中有个十多岁的孤儿。林老二见他生的虎头虎脑,身板结实,就想将那孩子收养在家,养大顶个劳力,孩子若有出息,就招为女婿,夫妻俩晚年有靠。他把心思告诉妻子,妻子一口应允,就把杜山宝收作养子。可是,那孩子人虽小,却有一股倔劲,不肯改姓林,所以至今叫杜山宝。也是天遂人愿,杜山宝虽然衣食不周,却像荒地里的苦楝树,照样茁壮成长,及至成人,他长得像一头健壮的牯犊,田里的重活,上青江城贩鱼,他一个人包了。闲了,还去粮行鱼市干搬运装卸的脚夫活,好像有永远使不完的力气。林老二夫妻虽穷,对女儿林雨莲却珍爱无比,自小让她随杜山宝上私塾读书,从不干粗活。渔民都信天主教,镇上天主教堂的神父,见林雨莲伶俐活泼,就不计门第,叫她进了唱诗班。林雨莲原名莲花,因她肤色白净,如出水芙蓉,神父就给她改了个颇有诗意的名字:雨莲。林雨莲在洋教士的薰陶下,变得聪慧灵秀,气质典雅,长大后,成了枫树湾人见人爱的美人儿。
杜山宝和林雨莲自小耳鬓厮磨,长大后休戚相关。杜山宝上城贩鱼,常落几个小钱给雨莲买些面油香粉;林雨莲心灵手巧,杜山宝的鞋子、内衣都出自她手;两人相亲相爱,名为兄妹,实如情侣。林老二夫妻把一切看在眼里,自是满心欢喜。
1946年春天,久晴不雨,桃花水枯,小熟有望丰收,老夫妻准备小麦登场后为小两口圆房,把喜事办了。江南习俗,童养媳或童养婿成婚,没有迎娶过程,婚礼相对简单,所以叫圆房。
这天下午,天气晴朗。林雨莲在田野割猪草,因为喜事在即,她心境特别好,嘴里还不停地唱着山歌:石榴花开来红喷喷,
阿妹十八自照镜。
自叹不如花样好,
哥说,妹子越白越精神。
林雨莲正唱得高兴时,冷不防蹿来一条狼狗,将她扑倒。狼狗吐着血红的长舌,几乎舔到她的脸上。林雨莲惊呆了,突然,她发现狼狗身后有一双皮鞋脚,抬头一看,原来是那天来收壮丁米的保长丁三元。丁三元喝住了狼狗,搀住林雨莲的手,嘻笑道:“小美人,吓坏了?”林雨莲望着丁三元淫邪的眼神,惊恐地挣脱了他的手。丁三元龇着两颗金牙,喝一声:“你敢逃?!”狼犬很通人性,又恶狠狠地奔突了几下,要蹿上前。林雨莲被镇住了。丁三元指着不远处一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说:“走,去那儿!”
丁三元是枫树湾的大色狼,他仗着保长的权势,不少稍有姿色的黄花闺女都被他明抢暗夺破了身。他对水灵灵的林雨莲早已垂涎三尺,只因没有机会,无法上手。今日郊游,忽听田间有女子唱山歌,他循声寻来,却见林雨莲孤身一人。他喜出望外,机会难得,岂肯放过。此时,他见林雨莲站着不动,又催促道:“快走啊。”
江南风情,菜花田是男女野合的理想场所,林雨莲怎会不懂?她眼睁睁地看着狼狗,心中又慌又乱,又羞又急。她对那片菜花田看了一会,蓦地计上心来。她怯生生地对丁三元说:“丁大哥,你把这畜牲赶回去,我害怕。”一声“丁大哥”,叫得丁三元骨头发酥。他见林雨莲羞羞答答忸怩作态,不禁心痒难搔,想这小娘们儿真解风情,你贪我爱时旁边站着一条恶狗岂不大煞风景!
丁三元把狼狗驱走后问:“可以了吧?”林雨莲点头,转身往菜花田走去,丁三元紧跟在后。
菜花田旁边有一条小河,林雨莲猛奔几步,“扑通”一声跳入河中,泅到对岸,逃走了。丁三元发觉上当,跺着脚骂道:“小骚货,你逃得了今日,逃不过明朝!”
林雨莲水淋淋地逃回家中,换了衣服,惊魂未定。杜山宝从青江贩鱼回来,见林雨莲坐在房中发愣,又见脚盆里一堆湿衣服,惊疑地问:“妹妹,掉进河里了?”林雨莲双手抱住杜山宝的肩头,“哇”的一声哭了,把刚才发生的事述说一遍。
杜山宝听林雨莲说完,大声吼道:“丁三元,这个不要脸的畜牲,我去找他算账!”林雨莲抱住杜山宝不放,痛心切齿地哽咽:“山宝哥,咱惹不起他……”杜山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着娇羞凄美的林雨莲,心中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妒火,暗骂一句:这老小子想吃天鹅肉!杜山宝像一头精壮的牯犊,哧呼哧呼地喘着粗气,把林雨莲按倒在床头:“妹妹,今天我们就把亲做了!”
林雨莲害臊地用手挡住下体,呼道:“山宝哥,别,别……”此时,传来林老二一阵咳嗽声,老夫妻俩回来了。杜山宝仿佛被惊醒,林雨莲甜甜地亲了他一口:“山宝哥,莫焦急,妹妹的身体永远是山宝哥的。”杜山宝才愧赧地渐渐松手。
杜山宝定了定神,愣怔想起,从怀里掏出一枚用红丝线穿着的生肖玉兔,解开林雨莲的领扣,系在她的脖子上。林雨莲看着荧荧闪光的玉兔笑了,笑得像一朵绽开的莲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几个穿黑色制服的警察,悄悄来到林老二家茅屋前。为首的巡长用脚踢门,吆喝:“林老二,开门!”屋里面传出林老二的剧烈咳嗽声:“谁啊?”“查户口!”林老二披着一件棉袄,躬着腰,开了门。
警察像黑老鸦似的一拥而入,冲进屋内把杜山宝从床上抓起来:“你是杜山宝?”杜山宝惊愕地点点头。巡长命他穿上衣服,说:“跟我们走!”林老二慌了:“长官,你们凭什么抓他?”“他是壮丁,得去当兵。”林老二发急道:“长官,你错了,我出了五斗白米,早把壮丁买了。不信,可问丁保长。”巡长冷笑:“丁保长懂个屁!服役当兵是国之大法,谁说可以花钱买的!”他命令警察,“把杜山宝带走。”杜山宝有些蛮力,警察降不住他,巡长拔出手枪,对准林老二的脑门,喝道:“你别找死,他是上头指名要的壮丁,谁敢违抗?”杜山宝松手了,警察把他五花大绑,推出了门。林老二的妻子蓬头散发奔了出来,叫道:“山宝,山宝!”林雨莲满脸泪水,扑到杜山宝身上,泣不成声:“山宝哥,是我害了你!”杜山宝猛然省悟:对,是丁三元使的鬼!他愤懑填膺声嘶力竭地叫喊:“丁三元,你这畜牲!我与你拼了!”他挣扎着,蹦跳着。警察把林雨莲拉往一边,摁下杜山宝的头,押走了。杜山宝倔犟地回过头,对林雨莲说:“雨莲妹,你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林老二本来体弱多病,杜山宝一走,家中折了顶梁柱,他一气之下,急火攻心,痨病发作,吐了一大摊血,一命呜呼。
林雨莲没有猜错,杜山宝被抓走,果然是丁三元使的鬼。林老二死后才过七天,丁三元就等得不耐烦了。这天黄昏,他牵着狼狗走出家门,却被儿子丁金桃喝住。这丁三元不怕老婆怕儿子。别看丁金桃才二十三四年纪,却狡诈异常,心狠手辣,一肚子歪水胜过其父。丁三元拈花惹草有时惹了祸下不了台,全靠儿子给他帮衬圆场。这小子平时常在青江城鬼混,难得回家。丁金桃黑着脸问他爹:“去哪儿?”丁三元支支吾吾。丁金桃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人家尸骨未寒,就去找人家姑娘,你还有良心没有?看你人模狗样,还算什么保长!”
丁三元被儿子一顿臭骂,呛得气都回不过来,甩下狼狗,折回屋里。
这夜,林家还是出了事。天明时,邻居发现林老二的妻子吊死在屋内,林雨莲失踪了,下落不明。从此,林老二家成了绝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