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五大班子紧急会就放在县常委会议室开,人称“四角大楼会议”。
金部长和夏副书记分头去叫人,白书记先到。坐在“四角大楼”圆形会议桌的头上,眉头一皱一皱的。
过了一歇,县人大刘主任,县政协孙主席就来到。白书记见他俩脸上疑疑惑惑的,就说,“有个急事,要通气!”
话音未落,女常务副县长仇兴翠大大咧咧进来。这段时间,县长到中央党校跨世纪研修班读书去了,家里就仇副县长主持工作。为这跨世纪干部读书的事,白书记心里还有些气。白书记和县长都是与共和国同龄的干部,按惯例应是书记排在先去读书,可是县长有个同学在省里组织部干部处,从中鼓捣,就把白书记给挤兑了。不过,白书记还是个很有涵养的人,从不表露情绪,把气忍在肚子里,逢人还说县长去当跨世纪干部合适。
仇兴翠别看她是个女的,却泼辣得很。县长去当跨世纪干部,她就很想抓住机遇,发展自己,把加在自己前面的副字去掉,可她隐隐感到,白书记对她总有些不放手,捏着她干。她一进座,一身的呛人酒气,就冲得坐在邻座的人大刘主任连打了几喷嚏。仇副县长无所顾忌,手提包往桌上一摔,提提裤腿,大大咧咧地落座,说“忙死了!”
又弥漫过一股呛人的酒气。
“天都快光了,你还忙?”政协孙主席问。
几个人的眼光都投到仇兴翠的身上,仇兴翠说:“上午接待地区党风廉政建设检查组;下午协调解决机构改革三定方案;还没定,省里扶贫代表团又来了,又是陪吃饭,上舞厅,刚刚安顿好,我想总可透口气,偏偏又叫来开会了!”说着,打出了几个酒嗝。
“现在七检查八检查,红代表团白代表团也真是太多了!”人大刘主任插言说。“他妈的,今天喝酒总算没白喝。”仇副县长打断了刘主任的话说。
“喝酒不都是白喝啊。”孙主席说。
“哪里,我今天一喝就为县里赚了三十万。”仇副县长酒醺醺地说。刘主任和孙主席一听,喝酒也能喝来三十万,眼珠子都有些弹出来,于是,仇副县长乘着酒兴,把喝酒赚钱的秘密倒了出来。
原来,扶贫代表团来了后,仇副县长作陪,这场面,仇副县长见多了,酒局开宴后,仇副县长每每都按住手说不会喝酒,却一个劲向代表团的人灌酒,弄得代表团的人到了酒酣耳热,有些醉醺醺的火候,仇副县长就开始动手,把杯中的饮料一倒,拎起白酒和他们来杯对杯。仇副县长早就摸清代表团团长是省民政厅的副厅长,手头有笔资金,就抓住这个民政厅副厅长不放。仇副县长干了几杯,又装着醉意朦胧样,民政厅副厅长误以为仇副县长喝得差不多,就杀个回马枪,要和仇副县长革命到底。这时,仇副县就提出喝酒的要求,干一杯,给一万,那副厅长倒也财大气粗,爽快地答应,干一杯就一万,他要见识见识这个女流之辈,到底能喝多少万。仇副县长看看火候到了,“咕咕嘟嘟”一口气干了三十杯。看得是整桌人气都喘不过来。出来时,那民政厅副厅长还说“这三十万没白花,终究考察到了县级干部喝酒的水平。”
叙述完这些,仇副县长一脸的兴奋。还补充说:“全靠有点基本功,否则就要落不了台!”
白书记听了紧锁的眉头动了动。刘主任和孙主席却都说:“亏你有水平。”
正说着,县纪检委朱书记进来,孙主席就说:“朱书记你来得好,正想向你讨教,你当纪委书记说说看,中央三令五申禁吃喝,为何上头来的还照吃不误,有时还要当爷爷伺候。”
“这很好说,这叫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我们纪检委作过统计,中央三十八个文件,管不住一张嘴。”朱书记说。
孙主席还想追问下去,金部长、夏副书记和县里其他头头都来了。
白书记开口说:“把大家叫来,开个临时紧急会。刚刚,金部长接到电话,铁岭镇委书记,带乡干部去收教育附加费,骑摩托车翻了车,当场牺牲。”
白书记这一说,县里其他头头都吃了一惊:“有这种事?!”
一阵唏嘘之后,白书记说:“大家开会,围绕如何处理这事谈谈看法,形成统一意见。”白书记顿了顿,又说:“大家还是先听金部长把电话的内容说一说。”
金部长正准备开口说,铁岭镇镇长吕兴林失魂落魄般地进来,大家一看,吕兴林满头、满面、满身都是泥巴巴,他没开口,在场的人都猜出,吕兴林肯定是救镇委书记才搞得这一身子。金部长忙上去,给吕兴林安了座位,倒过去一杯开水。
白书记说:“小吕来了好,你先把情况介绍给大家听。”大家把目光对着吕兴林,可吕兴林紧张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地喝开水,直到一杯水落肚,才缓过气来,说:“这事是这样……这事是这样……”,一连说了几遍不见下文,金部长忙插言道:“慢慢说。”“这事是这样,”吕兴林说,“镇里铁山村有个农户已十多年没交教育附加费,镇里班子研究,这次要死下决心拔掉他。由于这个户还是个惯逃户,镇里决定夜里去偷袭他,书记和我亲自带队,另外组织了六七个干部一起去……”吕兴林话又哽住,喉结上下滑动,他喝下口水,又说:“不想,书记的摩托车骑到一个大弯道,由于夜黑,一不留神,车就翻了下去。等我们几个干部下去一看,搭在摩托车后面的女文化员当场没气。等我们把书记七手八脚弄到公路上,也断气了。情况就这样。”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谁都没作声。
夏副书记看了看大家的神色,便起来把吕兴林叫到外面的办公室去等候。夏副书记回到会议室,自书记开口说,“大家根据这个情况谈谈这事够不够典型抓?”
说完,政协主席便开炮,说:“刘主任,老刘!”大家一看,人大刘主任已迷迷糊糊睡去了。孙主席这一叫,刘主任才清醒过来,说:“会开完了?”
大家一脸的笑。搞得刘主任有点不自然。孙主席说:“刘主任,你人大是动手,政协是动口,那我就先动口了。我个人认为,这事确有典型意义,应该肯定,去收教育附加费是积极的,但也要考虑自身的安全,不能把生命当儿戏。为什么要骑摩托去呢?完全可以包车嘛。讲到这里,我还顺便想起一件事,据政协部分委员反映,现在不少乡镇头头,用公款买摩托车,群众意见很大。我就先说这几句。”
孙主席开了炮,县人大刘主任接过话,说:“从这件事可以看出,要加强法制教育。老孙刚才说了,去收教育附加费是应当肯定的,但从另一方面看,半夜三更去搞偷袭,这和鬼子进村有什么两样?这是目无法纪。现在已是搞市场经济,都说要依法办事,我看,这收教育附加费完全可以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如果这样,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了。我看县里头头一天到晚也够忙的了。眼下又出这样的乱子,不是凑热闹嘛。”
白书记听了两位的讲话,眉头又是皱皱的。在座的头头都知道,白书记有个习惯,凡遇这种突发事件,眉头总是皱皱的。等到他眉头舒展开了,也预示着白书记要拍板了。金部长却闷声不响,夏副书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对这件事,其他我没什么看法。只是前几天有人向我们纪检委反映,说是这个镇的干部用公款跳舞成风。”县纪检委朱书记说。
仇副县长也是个粗中有细的女人,边听几个讲话,就边揣摸着这话怎么讲。她来了,不好不讲,因为,在座的头头心里都明白,镇委书记在换届选举时搞过她的小动作,想把她搞落台。选举时这书记在代表中放话,说女人放尿不过岗,好在是大多数代表还通情达理,最后还是选上了,因此,这种场合,仇副县长就感到很不好开口。讲重了,人家会说是心胸狭窄,讲轻了,人家又会说是耍花腔。斟酌了良久,才说:“对这件事,我没意见,只要县委决定,我们政府坚决执行!”
白书记听了几个头头的话,几乎是一边倒,便说:“老金,你把你的意见说说。”
白书记这一说,金部长有点受宠若惊,便如数家珍地道了出来,说:“对于铁岭镇这件事,虽是一件偶发的事件,正如哲学上所说的那样,偶然中蕴含着必然,很具普遍意义。我从三个方面来阐述和理解。第一,从时代性看,目前,从中央到地方,都十分强调‘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首先是当领导的要讲政治,现在物质文明上去了,精神文明怎么抓?运用典型宣传不失为一个很有效的载体和手段。第二,从现实性看,我县经济建设没取得很大的成效,但从实际看精神文明就没物质文明这一手来得硬。特别是从县内看,很需要一种精神来凝聚人心,振奋人心;从县外看需要进一步重塑形象。第三,从对象看,很有其特殊性。从目前各地推广的典型看,有见义勇为,有拾金不昧等典型,唯独是基层乡镇干部,去收教育附加费这样的典型还十分罕见,因而很具独特性和特殊性。综上所述,我个人认为,铁岭镇这一事件,是精神文明建设中的一个重大的典型,不但能在县内打响,弄不好在全省乃至全国都可以打响。”
金部长语出,满座被震住。
夏副书记看了看白书记,捕捉到他眉头不皱了,马上表态,说:“金部长从现象看出本质。”
白书记一看火候到了,便开口,说:“我看就按金部长说的去做。”
人大刘主任说:“这典型真的有那么重大吗?”政协孙主席附和说:“这倒也要考虑。”
可这时,白书记决断地说:“这典型就这样抓了。”
白书记定了调子,大家都不再作声。
于是,县头头进行了分工,宣传方面由金部长带人去组织;追悼会由夏副书记操办。同时,还研秃了其他有关事项,大家就鸟样散伙。
其他人都走了,白书记、夏副书记和金部长把吕兴林叫来。
夏副书记说:“小吕,县五大班决定把你镇里这件事,当作精神文明建设的重大典型来抓。”
吕兴林一听像电击般跳了起来,说:“别当典型抓了,只要把这件事平平安安、妥妥善善处理,就千好万好了。”
金部长马上插言,说:“小吕,这又不是抓反面典型,是当好典型抓。抓出来,对你镇里大有好处啰。”
吕兴林更是一脸的苦瓜相,说:“这典型,我真的不愿当。”
白书记脸一黑,说:“小吕,这我可要批评你了。你知道不,这典型当不当,不是你个人的事。这个重大典型不但是你一个镇的财富,而且是全县人民的巨大财富。县里抓这个典型是决定了的事,谁也不能动摇。”
白书记一说,吕兴林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脱口说:“那……领导说当就当!”
几个头头没顾及吕兴林的神态,说:“这样就好。”
可是,吕兴林还想说什么,白书记已拍拍他的肩,说:“小吕,好好干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