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牌仪式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一直让许主任感到很不安,他想,即使厂长本人不太明了台下发生的事,但那些忠于厂长的耳目也会如实汇报上去,所以怎么处理这件事直接关系到他本人在厂长眼中的形象。他决定痛下杀手,好好地整一整华蕾。许主任一生勤勉,干过三十年运行,吃苦是他对过去生活的经验总结,再吃苦是他眼下对自己的要求,继续吃苦是他对未来的希望。在厂里他的口碑极好,所以尽管中层干部走马灯似地被撤换,而他却能始终在位置上坐稳,集发电站主任和书记于一身。但是对整人的事,许主任一直不太在行,如果不得已扣谁的钱,他自己会首先感到过意不去。不过这一次他必须有所改变了。他把华蕾叫到办公室,让她写检查,没想到这个丫头嘴还挺硬,就是不写。许主任深受刺激,他不相信自己教训不了这么一个毛丫头。一次谈不通,他就再谈一次,先后谈过三次。第一次谈话的第二天,厂长在调度会上点名批评了许主任,说他思想观念陈旧,工作方法老化,对厂里新规章制度领会不深、执行不力。第二次谈话以后,厂里把原汽机专业的负责人小蒯提上来,做了发电部的代主任,而许主任改叫许书记。第三次谈话以后,许书记不得不含泪离开了发电部,他被调到新成立的粉煤灰公司去管理农民工,大家还是叫他许书记,但是并没有书记这个职务。和他终日相伴的是从农村招募来专干脏活的临时工,抽秃头“雪峰”烟,用臭肥皂洗澡,每天除了吃下三大盆米饭外,还要吸进半斤粉尘。他们在最有害的岗位上工作,但是每年不用接受市职业病监测所的体检,因为他们没有公费医疗。和他们相比,许主任吃苦耐劳的品质就不太能显露出来了。他就像一滴水回到了大海中。而华蕾不但最终没有写检查,而且不久就被调到了厂资料室。那是一个让女工们羡慕不已的工作,不用倒班,不用穿工作服,每天只需穿着干净的裙子在办公室里坐着就可以了。但是对华蕾来说,这个美好的工作还仅仅是一个过渡,没干两个月,就又被调到厂长办公室去了。
一时间厂里众说纷纭。普遍认为华蕾这个女孩除了身材长一点别无所长,胸脯是高一点,但志向并不高。这类女孩天生懂得怎样有效地用自己有的东西去兑换没的东西。与某位厂领导有染这是肯定的,问题是,究竟是哪一位?厂长被排除在外,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走后门的。厂办李主任最后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他是厂长面前的红人,只有他才具有在厂里如此呼风唤雨的本领。大家没有指责李主任,相反对他给予极大的同情。他这个主任本来就当得很痛苦,是靠长期以来让厂长走后门换来的,肛裂、痔疮、血。如今他和华蕾偶尔走一走前门也算是一个补偿,一点都不过分。更有人非常形象地指出,就像羊肉一样,这是一个肉体的连环,实际上操华蕾的还是厂长,而李主任只是一个中介而已,毫无快感可言。越来越密集的谣言凿穿了李主任平静的生活,他那位在建行上班的老婆气势汹汹地闹到厂里来了。她腰身浑圆,像一只空汽油桶,滚动起来,所到之处都充斥着那种沉闷的轰响。李主任不简单,他以一种坚忍的态度承受着老婆的谩骂和全厂职工的怀疑而始终不置一词。但是从他被老婆的手指甲深深划破的表情来看,他似乎有苦难言。于是大家想到了小高,除了当事人,他是厂里另一个可能知道真相的。小高很久没到我们宿舍楼下棋了,他也许已经认识到他的失策,他应该在到我们宿舍下棋之前先去厂部找人下上几盘才对。有时在厂里碰到,他也只是匆忙地和我们点个头打个招呼,生怕别人问他什么。在食堂他还是捧着两只饭盒排队买饭,下班时还是从车棚里杂技般地推出两辆自行车,但是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似乎有苦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