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大家》2009年第04期
栏目:特别策划
“如果你要受苦,你应该为了国家利益而受苦。”
——贾瓦哈拉尔·尼赫鲁,于1948年向因建设希拉库德大坝而背井离乡的村民如是说。
我站在小山上放声大笑。
我坐船从Jalsindhi横渡纳尔默达河(Narmada),登上了对岸的一块狭长陆地,从那儿,在几个低矮、荒秃的小山顶之间,我可以看见部落Sikka,Surung,Neemgavan,Domkhedi的所在地。我可以看见它们敞亮通风又娇弱的家。我可以看见屋后的田地和森林。我可以看见小孩子赶着他们的小山羊一路小跑,就像装了马达的花生米。我明白我所看到的是一个比印度教还要古老的文明,然而却已在该地最高法院的获准之下,今年雨季一过,那里的一切将淹没在撒多撒罗瓦坝(SardarSarovar)的水下。
我为何发笑?
因为我想起德里(Dekhi)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们在把撒多撤罗瓦坝所在地的居民都驱逐出去之前,曾温情地关注过部落里的孩子到了重新安置的定居点后有没有可供玩耍的娱乐设施。代表政府出面的律师们忙不迭地保证不仅有游乐园,而且还能确保每个游乐园都有跷跷板、滑梯和秋千。我抬头看看无尽的天空,低头看看疾
驰的河水,有那么短而又短的一刻,这一切的荒谬压倒了我的愤怒,我笑了。我并非有意失礼。
让我首先申明,我并不是一个痛恨城市的人。我在乡村生活过。我亲身感受过乡村的隔绝、不公平和潜在的野性。我不是一个反对发展的狂热分子,也并不想劝诱大家永久保持传统和习俗。然而我好奇。好奇心把我带到纳尔默达河谷。本能告诉我这是一个大家伙。大到战线已经划清,战士已沿岸部署。大到想要膛过这一潭混杂着——希望、愤怒、情报、假情报、政治手腕、工程野心、虚情假意的社会主义、激进的行动主义、官僚做派的遁词、受误导的感情用事,当然再加上无处不在、态度暖昧的国际援助的权术——的泥沼,绝非易事。
我的初步探索表明几乎没有人知道纳尔默达河谷正在发生什么。那些知道的人,知道很多。而很多人却什么也不知道。然而,几乎所有人对此都满怀激情。没有人无动于衷。我很快意识到我已渐渐步入雷区。
在印度过去的十年里,针对撒多撒罗瓦大坝的斗争己远远不只是为了一条河。这正是这场斗争的弱点也是力量的所在。几年前,它演变成了一场能够抓住人们想象力的辩论。于是风险由此提高,斗争的局面也由此改变。从一场为了河谷命运的斗争升级成了对整个政治体系提出质疑。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民主制度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谁拥有土地?谁拥有河流?森林?鱼?这些都是巨大的问题。国家对此也严肃地予以答复。在国家支配下的每一个机构分别给出一个答案——军队、警察、官僚机构、法院。对这些问题国家不仅作出了答复,而且是以一种明确的,激烈的,残暴的方式作出答复。
对于河谷的居民来说,斗争升级到如此高度就意味着他们最有力的武器——针对具体河谷的具体事件的具体事实——已被这些巨大问题上的争论挫败了。这一争论的基本前提像泡泡一样膨胀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一天会“啪”的一声炸得粉碎。偶尔,这个难题的某个孤立的碎片会飘过来,一篇对政府无情对待迂离民众的情绪化报道,一次由拯救纳尔默达运动组织(注:全称是NarmadaBachaoAndolan,即拯救纳尔默达运动,一个印度的环境非政府组织)
“一小撮活动家们”胁迫整个国家的暴动,一份有关拯救纳尔默达运动组织向最高法院请愿的正式书面报告。
作为一个国家,我们可能已经耗尽了本世纪的英雄配额。然而在等待新英雄出现的同时,我们得尽量减少破坏。我们要支持小英雄们(我们有很多、很多的小英雄)。我们要用具体的方式打每一场具体的战。谁知道呢?也许这就是21世纪对我们的期待:瓦解“大”,大炸弹、大坝、大意识形态、大矛盾、大国、大战、大英雄、大谬误。也许21世纪就是一个小的世纪。也许就在此刻,当下,上天已有一个小小的神为我们做好了准备。会吗?可能吗?对我来说,这听起来真是太过诱人了。
河谷吸引着我,因为我感到纳尔默达河之战已进入了一个更新、更悲伤的阶段。我去了那儿,因为作者被故事吸引就像秃鹫被死尸吸引一样。我的动机绝非同情,而是一种纯粹的贪婪。我是对的。在那儿我找到了故事。
怎样的故事?
“人们说撒多撒罗瓦大坝是一项昂贵的工程。但它能给数百万人带来饮用水。这是我们的生命线。生命线有价吗?我们呼吸的空气有价吗?我们要活,我们要喝水,我们要给古吉拉特邦政府带来荣耀。”——UrmiabenPatel,古吉拉特邦最高行政长官ChimanbhaiPatel的夫人,1993年在得里一次公共集会上如是说。
“我们将会要求你们在大坝建成后搬离你们的家。你们搬走的话什么都好。否则我们会放水把你们都淹死。”——MorarjiDesi,1961年,在Pon9坝既定淹没区的一次公共集会如是说。
“他们干嘛不直接把我们毒死?这样,我们就不用住在这样的狗洞里,政府也能独自和它的宝贝大坝一起生活了。”——RamBai,在纳尔默达河建Bargi坝时,她的村庄被淹。她现在生活在Jabacpur的贫民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