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培育幼苗的时候,可以密植密栽;但幼苗成长到一定阶段,就必须进行移植和间苗。丛林里的每一棵树苗,都本能地、不顾一切地往上窜,渴望着崭露头角、出人头地,渴望着更接近蓝天,以赢得更广阔的生存空间,承受更多的阳光、雨露。但是,空间毕竟是有限的。当一棵树赢得一片阳光的同时,必然给另一棵树带来一块阴影。一个人的崛起,绝对不仅仅是个人的事情,他必然要挤占别人的空间,至少对周边的人形成某种压力,产生某种压抑。解决的办法只有重新去寻找和开拓新的空间。
远交近攻的规律,使友谊容易留存于分离的人群,而很难在朝夕相处的人之间长久。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汤勺难免碰锅沿,舌头和牙齿也会打架。
老主任曾经说过:“当一把手,就无法当老好人。副手都可以往你身上推,你却无路可退,也没有回旋余地,只能承担起责任。”
老主任说这段话,有一件事情作为背景:
那年,展览科搞了一个《唐虞市十年改革开放成果展》。应该说,这是展览科长牛明亮的一个好点子。因为顺时应势,所以取得了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双丰收。这原本是皆大欢喜的大好事,然而最后,在发放纪念品的问题上却引起了一场风波。
整整一个月,展览科的同志们,白天跑体改委、跑基层厂矿催要展品;晚上在展厅里设计版面,布置展览。真可以说是没白没黑连轴转。作为对大家的犒赏,牛明亮给科里的每个人发了一个“红双喜”牌高压锅。当年,苏泊尔等高科技含量的产品尚未问世,“红双喜”就是最著名的品牌。一个高压锅46.5元,相当于一个科级干部半个月的工资,礼品可谓价格不菲。
几个副主任中,我分管业务。牛明亮给我也送了一个高压锅。
我对牛明亮还是赏识的。作为一个承上启下的中层干部,他既能不露声色地向领导邀功,又能不失时机地向群众卖好。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这也是一种技巧。我拍拍牛明亮的肩,夸赞地说:“这件事干得漂亮。”
哪件事干得漂亮?是办成改革开放成果展?还是纪念品买回高压锅?牛明亮愿意怎么理解怎么理解去。我相信怎么理解他也是舒心的。而我,就是要把话说得富有弹性,给自己留下充分的伸缩余地。
老主任的思维与我截然不同,他接过高压锅,像不认识似的,望望高压锅,望望牛明亮:“几个主任都送了?”
“给了廉主任一个,他是分管主任。你是大老板。你的意思是几个主任都送一个?”
“有那么多吗?我看,全宫职工每人来一个。”
牛明亮琢磨不透老主任葫芦里面到底要卖什么药,只好顺着字面的意思进一步试探:“这高压锅可不便宜。每人一个?可要一笔钱。”
“噢,我们牛科长还懂经济核算。还知道全宫人手一个需要一笔钱。你不是挣下钱了?你不是腰缠十万贯,气赫下扬州?你财大气粗得很嘛。你全科每人一个的时候没考虑需要花一笔钱?我一说全宫每人一个,你就考虑需要一笔钱了?你知道为你全科的人考虑,我不知道为全宫的人考虑?”
牛明亮终于听出了老主任话中的嘲讽和否定意味。他不服地辩解道:“这是我们展览科挣回来的钱。我们没白没黑的,咋辛苦来着?”
“我就知道你是这观点。”老主任拉下了脸,“怎么,文化宫的展厅,成了你的自留地?拿上展厅挣下钱,成了你们小山头的利益?你觉得公平不公平?同样是脸朝黄土背朝天,你分了一块水浇地,于是就亩产一千三;人家分了一块山坡地,于是亩产到不了七八百。你以为其它科室没挣到钱就没付出辛苦?文体科,一早一晚,两头给锻炼的群众无偿服务;宣教科,贴上钱给基层厂矿的工人办技术培训班,哪天不是到深夜?你以为就你们没白没黑辛苦了?就你们该得高压锅?再说,你们加班加点了,你不是把加班补助报上来了,我还要不要审批了?你是盘里碟里都看在眼里,准备吃双份呀?”
牛明亮送礼送出不是来,好生懊恼。可如今车到窄巷转辕难,只好硬着头皮向老主任说:“老主任批评得是。我错了。我错了。下不为例,一定下不为例。”
老主任却一步不退让:“既然知道错了,为什么不马上改正?还要等到下一次?”
牛明亮为难了。
“这有什么为难的?面子上下不来?反正还没交钱,你就说经费紧张。要不,你往我身上推也行。就说我们头儿是个抠门货,不给钱。把货一退不就得了。”
“可…可…可是,钱已经付了。”牛明亮吞吞吐吐还是说了实情。
“付了?怎么付的?我这儿又没批。”老主任财务一支笔控制得极严。针头线尾也别想从他笔下滑溜过去。
“我…我…我付展览材料款的时候,捎带着把高压锅的钱也付了。商场内部好过账。”牛明亮无可奈何暴露了天机。
老主任动了气:“好你个牛明亮!你弄虚作假搞到我头上来了。你能!你能!退不了货,钱我从你工资里扣。”
牛明亮一肚子委屈,找我来诉苦:“咱这头,真让人下不来台。老大不小的了!像是老子训儿。要不是看在他调我进来的情份上,我今天就和他翻了脸。”
我也有点为牛明亮抱不平。真让他个人出钱,他一年的工资也不够扣。我找老主任说情,他反而连我也是一顿训:“你是怎么替我把的关?我信得过你,你签了字我就没再细审核。你倒好,这么大一笔数字混在材料款中,你察觉不到?是玩忽职守,还是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