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延河·绿色文学》2015年第09期
栏目:小说实验室
T42次列车开往北京。
我掏出火车票通过安检时,意外发生了,检票员说,你的票已经过时了。
明明是十四日的票呀,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吗?不是,我看了好几次。然而,我还是错了,十四日零点53分的确过去了。此刻,应该是十五日零点53分。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检票员用诡异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痴呆患者或者有些变异的人。我心里一急,浑身直冒冷汗。心想一个人独自出门又不是一两次了,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呢?过去我曾一再说自己对数字过份的敏感,脑子里从来不记什么密码、电话之类的东西。好像这些数字从来与我无关,有好几次去银行领工资,人家让输密码我都输错了,不得不打电话问单位会计。因为工资卡自己从未设过密码之类的数字。还有好几次我把自己的手机号给别人告诉错了,人家一年半载联系不上,见面总怪我是不是有意这样做的。你想想,对于这样一个头脑不灵的人,误一次火车也就不足为奇了。
很快,我又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去售票处补了一张十五日零点53的车票,没座,检票后上车只能站着。当一个人站在火车厢狭窄拥挤的人群当中,当看到远处的灯光渐渐离去,一阵孤独与清冷涌上心头,尽管车厢里的人十分吵闹,满车厢的汗味直扑鼻孔,一会儿便有缺氧的感觉。
我相信,只要坚持到下一站,一定会有空下的铺或座位。
T42次列车正提速从规定的铁轨上飞驰着。
我挤过人群,就像从一条狭窄的缝隙里生硬钻出来,全身早已大汗淋漓,如水浇灌了一般,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挤到补票的那节车厢,问,有卧铺没?答,无。我失望地站在那里很久,总想会有奇迹出现。在这苦不堪言的凄凉行程中,我只能两眼迷朦地望着车窗外。是什么希望叫我如此坚定地要去远方,外面偶尔有闪烁的灯光掠过,我确信,这年代执意要挣钱或当官的人会笑掉大牙。我们这种人是些“另类”。
两腿象灌了铅似的沉重、麻木,甚至没了知觉。整个肉体疲劳,内脏感到一种撕扯。火车有节奏地响着、前行着,我不知自己的承重点应该放在那儿。左脚、右脚,或拿出报纸铺在冰凉的金属板上,像许多劳累者那样,睡在走道上。时间带给人难以煎熬的改变,越是不松懈,越觉得时间漫长,黑夜漫长。在某个节骨眼上,睡眠的神经连续几下关闭,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坍塌,好在有人喊再出30元钱可以到餐车小坐。没错,我要快要倒下的身体,内部的希望集中燃烧,眼睛率先一亮,谢天谢地,只要能坐一会。
我无法对任何人倾诉这样的狼狈,虽说别人也不会因为琐碎之事在意。然而,有时间个人意志的胜利是不可估量的。从农村、土地、城市、马路等一系列的地方经历风吹、雨淋、饥饿、病痛,无助以及孤独,甚至绝望和难以料到的危险和考验。到现在,我的意志还是如此。
我是一名公务员,是大学毕业后考上的。当初有许多人羡慕,这后生还行,有出息。在小县城,还是一个贫困县,有这份稳当的职业算是烧高香了。将来从科员、局长、县长一级一级干起来,也不愁几年功夫,前程锦绣,风光无限。有时自己一个人静下来也这么想,干行政这一行当,不光要真才实学,会做工作,而且一定要出人头地,不然到退休年龄还是个跑腿的干事,脸上肯定无光,说不定有人还指指点点说某人一辈子一事无成。我当然不愿把自己的未来想得这么糟糕。农村考出来的,不容易,全家人都指望着从我身上改变命运呢。然而,我还是有些天真,工作几年了一无所得。你要知道,现实生活不是想象的那么顺畅,明显地,我进不了一种工作状态。于是开始失眠,患上严重的神经衰弱,黑地里睡不着,只好看书。一看书又激动又兴奋,竟然心里头死灰复燃,操起了在大学里爱好文学写作的旧刀,有时到凌晨两点多还爬在桌子前。那种冲动把我带到另一个世界,成名成家,谁稀罕什么公务员、局长、县长。我知道这样会走歪,不一定成功,可就是忍不住。
两年前我发表了一篇不足三千字的小说,偶尔还发了几篇小说散文。单位人都开始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我——那一刻,我自我感觉良好。在行政单位上班那种无聊至极、文来文去的游戏规则里,我已经脱胎换骨了。那种目光更加照亮了我早年拥有的某些镜头,同时也会叫我想起许多陈年往事。我坐在办公室常常走神。甚至有时头头布置工作我也没有记下,老是稀里糊涂地交差,接下来可想而知。头头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呀,要上进,马二马三怎么会弄成事呢?
这是批评吧?也许是提示或警告,我一直没有理会,反正单位许多人都闲着,无事可干。特别是女同胞们,除了说吃、说穿、说房子、说汽车、说孩子、说老汉,说工作了吗?从来没听见,有时她们说某个女人跟某个男人偷情,细节情节如何如何,接下来哈哈大笑。这种环境下,我不浮躁也得浮躁起来,心里不踏实、恍惚,开初的许多指望全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便是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