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菜市场上,廖实秋远远地落在了老婆后面。他在一只盛着一些活海参的塑料桶前停下了脚步。老婆信佛,不吃有眼睛的动物,海参看不出眼睛,是可以吃的。
怎么卖?
十块钱一只。
噢,这么贵?廖实秋边说边蹲下身子,仔细看还活着的海参。是养殖的吧?
海底捞的不是这个价……哎,你……
廖实秋以为卖主嫌他动手,便站起身来:这玩意儿怎么做?煮着吃?
你不是那个谁吗?那个那个……
廖实秋抬眼看看卖海参的女人。女人的穿着打扮不像渔民,头发染成了栗黄色,花呢外套也属时尚;面色虽然也还算白净,但是眼角与额头还是掩饰不住海风吹拂的枯焦;两只眼睛尽管比较有神,却有些混浊。
见女人一边用拳头捶自己的脑门一边睁大眼睛看着他,便不知所措,回头看看,满眼儿是人,不见老婆的踪影——婆婆妈妈的事,还是需要老婆来应付。
你是嘎杂……对不起,不该叫你的外号,可我想不起你的大名来了。女人脸上一片兴奋地说。
廖实秋认真打量着女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女人看出他的尴尬,便说:我是刘兰香。
刘兰香?这个名字倒是挺耳熟。廖实秋再次仔细端详面前的女人。哦,你是小学同学刘兰香?
对呀,你连老同学都认不出来了,我第一眼就认出你是小学同学,可就是想不起你的名字。
刘兰香,名字是记得的,可是……
我的模样肯定变化大了,女人么,变化大是正常的,你的模样可还有小时候模样的影子。
是么?老了……廖实秋想说我们都老了,可是他觉得当面说女人老了,她肯定不高兴,所以将舌头稍稍一卷,没有把“都”字说出来。
是老了。退休了吧?没再干点儿什么?
你怎么……
我这是帮儿子,他包了十亩海滩,养海参鲍鱼……
你退休了?
哪里还有退休这回事儿啊!下岗十几年了,全靠自己扑腾,也过来了。给儿子买了房子娶了媳妇,连孙子也有了……
廖实秋想问问她养老金、医疗保险等等怎么解决的,可是说出口的却只是:不容易啊!
正说话的功夫,老婆转了过来,站在廖实秋的身旁,悄悄问:你想买海参?
刘兰香显然是思路清晰、快人快语,且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那种主儿,翘翘下巴说:现今干什么都不容易。这是你媳妇吧?她边说边摸出一个塑料袋,伸手摸了几个海参装在袋子里,递给廖实秋说:捉几个回去做汤喝。
廖实秋伸手向口袋里摸钱,刘兰香用湿漉漉的手指按住他的手背,说:你知道那天我看到了谁?
谁?你在这里肯定见到的人多,你见到谁了?
你猜猜,猜猜!咱班里谁会常到市场来买海参?
廖实秋说:你这不着边际的事儿,让我怎么猜?
他的话音刚落,他看到刘兰香的眼神忽地迟疑了一下。
刘兰香突然降低了声调说:算了,不要你猜了,是“假马”,“假马”你还记得吗?他现在可发了,开着高级轿车,后面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说着抬眼瞭了一下廖实秋的老婆。廖夫人却并未感觉到的样子,低头看从廖实秋手里接过来的海参,在默默点数的同时,嘴里说:这东西怎么吃?
刘兰香的嘴就像被热粥烫了一样,不住地说:回去用热水烫烫就可以吃了,但是要把肚子里的肠子与牙挖出来……那天他到我这儿来捉了20只海参,我没客气地跟他要了200块钱。我最看不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那种人。
廖实秋又要掏钱,嘴里说:不行,我不能白吃,你这大小是个买卖,不为赚钱来忙活什么?
刘兰香再次用力按住他的手:嘎杂,你不是那种人,现如今混得好的人,哪还有陪着老婆到市场上来转悠的?买菜的都是保姆的事儿,最起码也是到饭店。你不是那种人,你从小拿着人和东西要紧,不是那种汤汤嘛嘛的人。
刘兰香说完了转过身,做出不想再说什么的样子,并且朝他们俩挥挥手,意思是:去吧,去吧……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事情似的一脸轻松。
路上,老婆说她把100块钱压在了塑料桶底下了。
廖实秋说,但愿她能看见。
“嘎杂”是什么意思?老婆问。
廖实秋斜了一下眼睛,看老婆昂着头眼睛望出很远,便回答:那是我小时候的外号。
我猜也是。我是说“嘎杂”的意思是什么?当过大学中文系讲师的老婆不会放过这种对文字穷根问底的机会。
见廖实秋没有回答,便自顾往下说:我只知道“腌臜”是“肮脏”的意思,可“嘎杂”,从发音上说“嗄杂(ga-za)”也读“a-za”,是与“腌臜”同音,对吗……
春天的阳光暖暖地照射在身上,廖实秋浑身突然生出了懒洋洋的感觉。远处的大海从岸边往深处由绿色渐渐变成深蓝,粼粼的波光中,有作业的渔船在缓缓地航行。
廖实秋略带自嘲地说:你知道广州人把蟑螂叫做什么吗?
见老婆不回答,廖实秋自我解答道:就是叫“嘎杂”。至少粤语的发音是这样的。
好像本地人称小气的人为“嘎杂”,难道说小气的人是蟑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