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赵翠花的铁锨已经举了起来。赵翠花在举起铁锨的时候,还没打算把吴鸿学一锨拍死。真把吴鸿学拍死了,她赵翠花还不得挨枪子?别看赵翠花泼辣胆大天不怕地不怕,真要挨枪子,赵翠花可受不了!赵翠花只是想吓唬吓唬吴鸿学。她想,吴鸿学看到她举起铁锨,不会不跑的。可是,这个龟孙,他不但不跑,反而迎了过来。赵翠花一愣怔,正想着把举起的铁锨是拍向吴鸿学还是放下更妥当时,吴鸿学个龟孙却一把夺过她的铁锨,把铁锨扔开了。赵翠花没有了拍死吴鸿学的工具,倒有了和吴鸿学决一胜负的决心。这是她的拿手好戏,一哭二闹三撞。她曾用这种手段斗败过村里几个对手,连吴鸿学那已经像地狗子一样钻地的爹都是用这种方法被她缠败的。赵翠花三种“武器”齐上。大伙儿都看看啊,龟孙的支书打人了!她像母狮一样吼叫着,一头向吴鸿学撞去。
吴鸿学还没有遇到过这种阵势,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如果和这个强悍女人纠缠在一起,打没打她都说不清。看来还是躲了好,不能让她靠了自己的身子。他选择了躲开。在赵翠花向他撞来时,他把身子一闪躲到了一边。
他身后巧好有棵大榆树。
赵翠花是低着头撞过来的,她一头撞过来时,正好撞在榆树上。“砰”的一声响,赵翠花心里骂,坏了,这个龟孙胸脯子咋恁硬?没把这个龟孙的胸脯子撞疼倒把自己的头撞蒙了。只觉得额头有股子热乎乎的东西流出来。一摸,是血。
赵翠花两眼一闭倒在地上。
五十多年前的一天,游大柯的爹游进才到马集赶集,在集上卖了鸡蛋,准备买点盐回家。经过烧饼油条铺子的时候,想买两个烧饼夹油条给大柯、二柯捎回去。游进才刚把烧饼夹油条接过来,感觉有人扯自己的衣襟,低头一看,见一个小女孩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游进才把烧饼夹油条掰一块给了她。小女孩接过,狼吞虎咽地吃着。游进才出了集市往家赶,走到半路,发现小女孩在后边跟着他。他对小女孩说,孩子,你咋又撵来了?快回家吧。小女孩揩着眼泪说,俺没家了。俺想认个好心人当爹。您就是个好心人。小女孩说他是个好心人,让游进才心里热乎乎的。游进才有两个儿子,他堂弟游老明生两个闺女。游进才和游张氏都喜欢闺女,早想拿游二柯换游老明家的一个闺女。可因了自己特殊的身世,又怕游老明不同意,就一直没敢张口。眼前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个闺女喊自己爹,让游进才喜出望外。可是想想自己的处境,又怕闺女跟了自己遭罪,就对女孩说,孩子,不是俺不想要你,他们说,俺……是坏……人。小女孩说,俺看你不是坏人,坏人不会拿烧饼油条给俺吃。
游进才赶集回来,后边跟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小女孩圆脸上涂着鼻涕和灰土,两只又大又亮的眼睛惊恐地盯着比她大的游大柯和比她小的游二柯。她穿着一件大过膝盖的破洋布带大襟的褂子,袖子又肥又长,正好当了她的“手绢”。她不时举起“手绢”去擦流到鼻子外边的鼻涕。
游张氏见了,问丈夫,从哪儿扯回来个又脏又丑的闺女?
没等游进才回答,那闺女抢着说,娘,俺不丑!
游进才乐呵呵地说,一个烧饼加油子换个闺女,值吧?
游张氏担忧地说,咱家这情况,跟人家爹娘说了吗?可不能委屈了人家。
小女孩“扑通”跪在游张氏跟前,流着泪说,娘,俺亲娘饿死了,俺爹扔下俺跑不见了。你就是俺亲娘。说着“砰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游张氏一下子把小女孩揽在怀里,颤了声地说,闺女,苦命的闺女,这家里有你哥和你兄弟吃的,就少不了你一口。
小女孩懂事地说,娘,俺会烧锅、刷碗、拾柴火,俺啥都会。
游张氏连连说,好闺女,娘可怕累了你!
这闺女叫赵翠花。以赵翠花的意思,就随了爹的姓。游进才没同意,说还是叫赵翠花好。直到十几年后赵翠花和游大柯入了洞房,赵翠花才明白当年爹不让自己改姓的目的。
游张氏给赵翠花洗了脸,洗了头,才发现这闺女真的不丑,鸭蛋圆脸,俩大眼,双眼皮,一口玉米牙瓷白瓷白的。游张氏说,游进才办了一辈子蠢事,就这事办得还算精明。
游老明本来指望拿闺女换游进才家的二小子呢。看人家有了闺女,是换不成了,便找到游进才,让游二柯过继给他。游进才为孩子的前程正巴不得呢,便一口应承。这样,游二柯就有了两个爹疼爱着,一个亲爹,一个干爹。游老明让游二柯喊自己二爸。二爸比亲爹更疼爱游二柯。二爸家做了好吃的,总不忘给游二柯吃。游二柯上学的学费,二爸出了不少,一直到游二柯大学毕业。
那时候,游家在村里常受人欺负。是因为游进才年轻时被抓壮丁当过国民党的兵。这成了他的一个污点。因为有这个污点,他在村里一直直不起腰,他的孩子也因了这个缘故受到歧视。游大柯稍大些,就一直生活在这个阴影里。游二柯小一些,别人骂他狗崽子,他和别人对骂。有一次,吴德发骑在他身上,一边扯着他的耳朵,一边骂他狗崽子。游二柯极力反抗。可是,吴德发大他三岁,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把吴德发翻下去。他只有在下面反抗着。这时候,赵翠花来了。赵翠花不由分说,扑过去连抓带挠,把吴德发掀翻在地。姐弟俩狠狠地揍了吴德发一顿。从那以后,吴德发对赵翠花恼恨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