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大柯这人,老实,胆小,很少主见,从小就产生了一种自卑心理。村干部找他谈扒房子的事,他觉得这是公家的事,很重要。何况又给那么多的好处,应该扒的。可是,他又不敢违背老娘的心愿。老娘不是他一个人的老娘。他还有个兄弟叫游二柯,游二柯虽然在北京干着事,可家里的事他随时关心着。家里有啥事,瞒不过老二的。老二打电话公家报销,经常询问家里的事,电话上一讲就是一根烟的工夫。临结束的时候,还要老娘接电话。直到老娘亮着嗓子说,二呀,娘好着哩,昨儿还和你二爸下棋哩,电话才挂掉。其实,老二对这个家的关心主要是对老娘的关心。没有了老娘,谁知道游二柯还会不会经常往家里打电话?游二柯早就提出要把老娘接北京去的,老娘死活不愿意。说到北京没人和她下地棋,总不能把二爸也带到北京去吧?如果老娘去北京跟了老二,拆房子的事就好办了。可是老娘没去北京,因扒房子让老娘去“找了爹”,这责任游大柯担不起。他没法向游二柯交代。拒绝扒房子,他又张不开口,很为难。给吴鸿学的答复是回去考虑考虑、商量商量。回到家就一口一口吸闷烟。
游大柯正独自吸烟,只听院子的门“咣当”一声,接着是一阵很重的脚步声进了院子。游大柯没抬头,就知道是自己的女人赵翠花回来了。赵翠花大概也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不然,她的脚步没那么重。果然,赵翠花一进屋,就把提的篮子朝地上一摔,气哼哼地责问游大柯,你答应吴鸿学那龟孙扒咱家的房子了?
游大柯小声道,你小点声,扒房子的事不能让娘听到。
赵翠花瞪着眼道,这也不是捂住盖住的事。老娘真有个三长两短,老二那里你好交代?
游大柯说,正为这事犯愁呢,扒不扒我还没答应他。
赵翠花一拍大胯,说,刚才在村头碰见吴鸿学那龟孙,说你同意扒房子了。一个劲地给我戴高帽子,说我赵翠花识大局、顾大体,一定配合村里工作的……呸,学会赵本山了,来忽悠我!
游大柯吞吞吐吐地说,咱这房子也够破的……得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赵翠花说,屁!啥法也没有,就是不扒!咱的房子咱当家。
游大柯说,吴鸿学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同意了,让咱少数服从多数。
赵翠花抢白道,咱家里,我不同意扒,娘不同意扒,就是多数!
游大柯还担心地说,吴鸿学说,扒咱的房子,到乡里汇报过,连靳书记都是支持的。
赵翠花一听,说,他拿官压咱呀?靳书记多大的官,大过咱老二?他吴家过去骑在咱游家头上屙屎撒尿,现在还要欺负咱呀!游大柯,你不是个站着尿泡的男子汉,这事你甭管,老娘我和他撑上了!
吴鸿学做事雷厉风行。他和游大柯谈后,又在村头见到了赵翠花,把扒房子的事和赵翠花讲了,见赵翠花“哼”一声噘着嘴走了,还以为赵翠花默认了扒房子的事。第二天,就带着村干部,开着小型铲车,轰轰隆隆来到游大柯家。也合该出事。那时候,游张氏到村东头找游老明下地棋去了。游大柯不放心老娘,随身前往。家里只有赵翠花。赵翠花正在院子里洗衣裳,一听到门口轰隆响,起身去看,见是吴鸿学领人来扒房子,火腾一下就冒上来了。她随手操了一把锨,冲到门口,冲着吴鸿学大骂:吴鸿学你个龟孙咋恁孝顺,老娘我还没死哩,你就要来过继老娘的房子?哪个敢动一块砖,老娘把哪个的爪子剁了!
吴鸿学等人被赵翠花闹得下不来台。吴鸿学红着脸问:翠花婶子,你和大柯叔不是都同意拆房子了吗?
赵翠花说:别喊我婶子,我没有你这样的龟孙侄子!
吴鸿学也是五尺多高的汉子,为了全村村民的利益,当着村邻的面被这个女人羞辱,也腾地上了火:你也快六十岁的人了,不能一张口就骂人啊?
赵翠花长了一副英雄胆,扯了嗓门道:老娘骂了,你能咋的?不是从前了,你吴家骑俺游家头上屙屎撒尿!你滚!再不滚老娘一锨劈死你!说着舞着锨向吴鸿学跟前蹭。
吴鸿学这时若走开,接下来的事就不会发生了。吴鸿学没有走开。吴鸿学当时想,自己若怕死逃走,支部书记的名声就威风扫地了,自己在村里的威望就不复存在了。面对这样的情况,恐怕全中国当支部书记的都不会走开的。吴鸿学当时还想到,自己干的是一件正经事,是为全村老百姓谋福利的大事,是得到靳书记支持的大事,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群众都赞成拥护的好事,就你一个泼妇想阻挡历史前进的步伐?没门!正气不扬,邪气不垮。吴鸿学年轻气盛,就是要压压你这股邪气。也叫你懂得啥叫村民,啥叫干部。他正气凛然地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