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骏马》2015年第04期
栏目:小说视野
夜已经很深了,忽远忽近的车流带来铺天盖地的声浪在这个都市的上空久久盘桓。这个城市究竟有多大,人口有多少,没有人能够说得具体明白,给人的感觉就是,城市就像涨破了皮的脓疮,皮已经不起作用,任由破溃而出的脓血四处漫溢,东流一块,西流一块,左右摇摆,淹没了周遭那美丽的田园风光,把人们像叠罗汉似的四平八稳地嵌入进矗立在城市的高楼里面,腾出的大地让给越来越宽的公路和难以计数的立交桥。
这天晚上,罗常伟站在18楼的阳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他尽量让吐出的烟雾能飘得更远一些,或许这样才能舒缓一下心中淤积已久说不清来由的闷气。他们购买这处房产的时候,附近还是一片荒凉冷清的乡村。眨眼间,拔地而起的高楼就如同蘑菇一样环视,以前阳台是他无聊时最佳的避难场所,现在可不行,要是再袒胸露肚地站在阳台上肯定会有辱斯文,好孬他也算个知识分子,他不能像别人那样毫无顾忌。
罗常伟特别喜欢家里的阳台,以前可以看山峦田畴,看长江东去。后来山峦田畴说没有就没有了。他还可以看脚下的立交和远处的楼群的影影绰绰,立交、楼群、长江次第扑入他眼帘,很有层次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甚至可以聆听到几百米开外桀骜不驯的长江水日夜奔流的哗哗声。他很自得。舒意的同时烦恼也就来了,不知道具体从哪一天起,楼群、立交就呼啦啦地闹热起来,他忽然就睡不着觉了,常常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有的时候是心里有事,睡不着也很正常,这年头,谁的心里还没有大大小小的事呢。仕途他是不去想了,倒不是他不愿意想,或者是不敢想,而是他想得再多也无用,毕竟年龄说着说着就耳顺了。
老婆邢玉芬小他三岁,曾经是一个二甲医院的领导,曾经党政一把抓过,风一阵雨一阵,三十多年过去了,她自己都说不清有过多少的苦乐年华,多少的羁羁绊绊,但硬是凭借她早去晚归的踏实和朴实的为人安然退休。她们这个年纪这个位置的人,要求得安然退休还真是不容易,何况她还是在医院这个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环境。同床多年,罗常伟都常常纳闷,真是没有看到她失眠过,单位的事家里的事,就连儿子淘气,学习不好,严重影响到高考了,老婆依然每天可以睡得呼呼山响,绝少有翻来覆去是夜晚,这份洒脱他很是羡慕。
微风在阳台上兜了个圈子,罗常伟浑身觉得如曼妙的薄纱滑过,要是在往日,他会很受用。问题是今天罗常伟心头有事,心绪浓得像摇摇晃晃怎么也不能成形的棉花糖,想找出头绪吧,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好,但要他将那份心思从心里连根拔掉,他也还真是做不到。而微风裹挟着他一口一口吐出的烟雾,想挥挥不去,想抓又抓不到,让他懊恼得很。起床小解的邢玉芬,从阳台的玻璃门往外看去,如同见到一个张牙舞爪冒着青烟的厉鬼。罗常伟心想:还好,老婆了解他,要是家里来的啥客人见此情景,还不吓得魂飞魄散?
玻璃门哗啦一声拉开,邢玉芬那高亢的责骂应声而出,你不要命了,抽这么多的烟,不就是抓只打渔雀吗,至于把你为难成这样?
一直都在沉思中苦苦寻求解脱的罗常伟被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