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安徽文学》2018年第05期
栏目:中篇小说
到晚春,夜晚渐短,白昼渐长,桃花谢尽,油菜花开。太阳落下去,露珠升上来。田地、村庄弥漫着金黄的油菜花香,寡静得慌。
一只野猫窜过村巷,村庄里流动着一缕绵绵暖暖的塑料气息,酷像一只野猫在村前村后、院落屋脊间蹑足轻走,在满满的油菜花香的缝隙,在零星的几盏灯影里。灯影甜兮兮的,灯一盏一盏的熄灭,灯影愈来愈稀,唯有村主任家的灯要亮至深夜。村主任家聚着一桌麻将,这恰是村主任聚拢村人的一种饱含德意的举措,若是没有麻将机,村民小组就是召开个与新农村有关的会议,都别想传达下去。
全村庄的灯灭尽了,打麻将的人打麻将,村主任的女人往屋间各人的手里塞一杯茶,村主任开始说话。村主任说的是啥话,村主任说镇上给各村投建十亩地的大棚,这大棚打深水井,旁边建了抽水站,也就是说这大棚青一色的都是水浇地,地里有了水,管保这大棚差不到哪去,管保承包的各户都会有个好收入。
满天明星,晚春的天晴得正好。村外的麦田正拔节,葱茏墨绿,点点的夜露挑在麦叶上,颤颤的、微微的,像那些闪着微光的荧火虫,铺得满地都是。大棚地在村西,白花花的塑料棚趁了夜风哗哗掀动。月亮从萌了新绿的大白杨里升起,细粉样的月光投入了大棚,白花花的大棚就似一潭白汪汪的水。
成立合作社,组建大棚地,既是镇上的惠农政策,又是村里硬性开发农村产业的指标,说白了,大棚地是镇上乃至县上的农村新产业的示范园基地。现时已三月,农历端午节前后,镇上和县上要来人做集中检查。那时节,不论咋说大棚合作社的地里都该种点啥进去,但不能是小麦、玉米和油菜。一般而言,凡村落里有耕种经验的人都明白,大棚地里最懒、最好种的蔬菜是韭菜,水果是草莓,只要有水、有肥,韭菜跟草莓见天长,见天肥,见天的油绿,见天的艳红。
十亩大棚、十户人家,一经摊派下去,村主任即刻往广场西侧的庙墙上贴了红纸黑字来公示。李紫萝、马兴旺、周兰萍、李珍玉、马冰冰他们,都是这十户人家里仅剩的留守青壮年,年龄最长的没超过四十五岁,年龄最轻的没有小过三十五岁。他们现今成了这些家里的主人,事实一经红纸黑字的公示,他们的名字不仅与合作社的大棚地绑到了一起,他们在村庄里的闲散日月也与大棚地捆到了一起。大棚地依照村庄门牌号的排序,编了棚号。在塑料大棚的入口,在01、02的编码下边,写上了大棚归属者的姓名。十个大棚,十个人,十个人中有六个女人,四个男人。
村庄里的青壮年全出门打工去了,他们分布在全国各处,远的甚至去了国外,近的则在三百里外的省城。农田间自有了机械,有了农药,村落里没了多少活儿来营务。关键是村庄中没有多少经济来源,再者很多人都想把日子过得顺风顺水、风风火火。待在村庄,仅能去看电视里的高楼大厦、电视里的现代化。一个农人,心中若有了梦想,有了飞机,有了别墅,有了外出闯荡的想法,那么所有的青壮年都会奔到有钱的地方去寻钱,到浪得起来的地方去浪一浪了。浪没有啥不好,浪是时势的需要,浪是人的本性里渴求平等的冀盼。该浪的都去浪了,想浪却又有着家庭拖累的村人,唯有心存不甘的回到村落来,与老、幼、痴、愣的这么些人一同留守。
紫萝属于心存不甘的那种,村里的合作社给她分配了二号大棚,说是按年岁依次从南往北。她刚从紫蓝镇的小学接回儿子,村里的小学不办了,紫蓝镇到马村的直线距离是三里,若是由村里的水泥路,端直地走到柏油路,再由柏油路往西端直地走到紫蓝镇,两边加起来这路程就超过了六里。
紫萝从打了十多年工的广东回来,主要就是为了孩子上学,前年儿子上二年级时村小学停办,孩子每天上学得有人接送。再者紫萝父母的身体日渐不适,每隔些日子,一个散乱的屋舍得有人来打扫,他们或有个头痛脑热,或有个感冒风寒,还得有人来照料。哥哥们一个在西安,一个在北京,他们都是脱离了村庄,在外头有事业的人。这又比不得紫萝,始终没个固定的落脚点,唯独村庄有几亩薄田。也正因了这几亩薄田,她的心倒坦然,身却被系在有着田地的村庄,不管走多远,还得回来。哥哥们常在电话里对紫萝说,对咱爸咱妈好一些。
紫萝坐在院中的葡萄树下,葡萄树上的叶稠了些,干瘦的藤蔓日渐丰满,酷似鸟儿丰硕的羽翼。儿子吃过晚饭,恰好黄昏,垂落的霞光铺满了西天。紫萝在给儿子辅导作业,老阿公在院门外的菜地里点瓜种豆,老阿妈在厨房里洗涮锅碗。村主任站在院门口喊紫萝。
“紫萝、紫萝,该把大棚地的租赁费交上了。”
村主任递过了大棚地的登记册,紫萝在二号棚的后面签了名。
村主任说:“紫萝,明天哩,镇子上的农科大院,专门配了种子和肥料,明早上八点,咱大棚地的主户们统一到大棚地开个会,农科大院呢,还开来了拖拉机,地呢,半月前都渗过了一场水,若你愿意,就由农科大院统一来播种,到往后,农科大院的专业人员会定期指导种植,就这。”紫萝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