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九点半,儿子、紫萝回了屋,脱了衣,儿子溜进被窝,十点左右儿子睡了。偎在床头,紫萝拨通了庆丰在广东那边的电话。第一遍没人接听,第二遍还是没人接听。拉展了被子,睡平到床面,摁灭了灯,睁亮着眼,紫萝静静地等。大约到了十点半,庆丰回了电话。相互问过好,庆丰说是刚刚睡着了,手机铃声吵醒了他。他在床头眯了会儿,才把电话打过来,最近厂里的订货量大,堵得慌,累呀!他说在厂里打工,每年的前半年,每天都是干不完的产量,产量比咱这边的山还大。
“唉,真是没办法呀!”
“有没有办法,你也得干,要不就回来,咱一起种菜。”
“总是没个出头的日子。咱还种个啥菜,可怜的还是菜农,菜钱都让菜贩子抢走了。”
“咱村有了大棚地。”
“我知道,我在咱村的微信群里看到了。”
“咱家租赁了一亩地的大棚。”
“租那个干啥,小心把你赔进去。”
电话里,马庆丰并不乐意,甚至并不支持紫萝营务蔬菜大棚。
紫萝说:“就全当是我捡了垃圾,拣了个大棚还不成嘛!”
马庆丰的意思,是让紫萝回家照看好孩子,照顾好老人的晚年生活。每隔三个月,庆丰积攒了工资打回紫萝的卡中。自从紫萝回了家,庆丰每年春节都要赶回家。紫萝刚回家的那年,庆丰每晚都会打来电话,电话里有着说不完的想啊想的。可是这两年庆丰的电话少了淡了,一般一周或十天左右才打一次电话,像也没有多少话要说,微信里也极少露个脸儿,大约庆丰习惯了一个人在广东独守的日子。
“还住在咱俩住过的那个屋啊?”
“没,重搬了一次家,不住咱俩的那个屋了。”
“搬哪儿了?”
“搬到东边的那个小区里,换了个小一点的屋。”
“还是一个人住啊。”
“没,两个人住,好省些钱,是跟一个同事。”
“你不想我?”
“想,哪有不想的,天底下的男人都爱女人嘛。”
这是她从广东回来的那年秋天,她和他在微信里说过的话,至今还在手机里保存着,若想听,打开了微信,可听见他在夜晚里黏乎乎的声音。
脉脉的粉粉的油菜花香流进了村庄,一缕野猫样的塑料味儿,眨着黄铜色的眼,在村庄里流窜。月亮升过了一窠鹊巢,鹊巢的边缘守着一只黑黑的鸟影。淡淡的月光洒满地,油菜花包裹的大棚地,泛着幽暗、瓷白的光。
第二天,紫萝骑了三轮电动车,送儿子去学校。返回村,紫萝径直前往大棚地。到了白花花的大棚地,老阿公已守在二号大棚的外头,他担心紫萝回得晚了,耽误了种子、化肥的配给。二号大棚的入口处放着他用了大半辈子的锄头、耙子和铁锨,显然老阿公自是拉开了投入劳作的架式。各棚的棚主集中到大棚地西侧的大白杨下。
大白杨树下立着一尊石狮子,它虎视村庄、瞭望远方,石狮子的身后原有个大墓冢,也是村里人说的冢疙瘩。前些年,修整田地,墓冢平掉了,独余这站立、自信、甩着长尾的石狮子,非一台起重机挪动不得。有人要砸掉它埋进土里,马村人不愿意,说这墓是马村先祖的坟墓,这石狮是马氏先祖留于后人其功赫显著的证明,虽历经风雨仍稳健如初。毁坏先祖的遗存,无疑是要遗忘了先祖,断失了马氏族人的根系,大不敬。石狮子于村外保留了,倒是平掉墓堆时,将高过一米的石座填埋得很深,仅余半尺不足。这却也好,多年里石狮子并未遭人损毁,村里的老人们常常看护着它。
村主任手里攥着大棚地的花名册,他戴了顶崭新的草帽坐在石狮座上。村主任一一点过了各棚户的名,紫萝还没回,老阿公替她答了到。各棚地有了归属,村主任没有太多的话要说。他只说了句,若是今年合作社的大棚种植成功,咱把大白杨西的这三百多亩也要辟成大棚,到年底争取实现咱们村集体脱贫,实现全紫蓝镇无贫困人口中的第一名。大伙跟着打哈哈,说是村主任还知道集体脱贫了。村主任说,咋个不知道。一户人家有一户人家的经济态势,一个村有一个村的经济态势,各个乡镇,各个县、市、省才能有经济态势,再者各个行业也有它们的经济态势,这才有了咱全中国的经济态势,就这,你们说对不对。大伙不吭声了。
“咱可不能拖大经济态势的后腿。”
村主任所说的大经济态势,指的就是国家的经济态势。
“农业产业化嘛,咱们村正在与国际现代化接轨。”
阳光很旺,村主任也很有兴致。笑眯眯的太阳给周遭的旷野镀了层薄薄的铂金。浓艳的油菜花田,萦绕着欢欣忙碌的蜜蜂,粉蝶儿在金黄的油菜花丛翩跹起舞。养蜂人的帐篷搭建在青草如茵的田埂。田埂废旧的水渠两旁,是摆成一溜儿齐整又方正的蜂房,石碑后仍是大面积的油菜花地。
到九点,农科大院的拖拉机拉了整车的化肥和种子来到了白杨树下。村主任点名,依次分配。棚户有人手的人家自不待言,倒是那些没人手的棚户,又是女人,村主任便招呼着众人搭个帮手,把肥、种运进簇新的闪明光的大棚。看着修葺平整,潮烘烘的偌大个大棚,从没有营务过庄稼的紫萝不免有些忧愁,若不是老阿公,她真不知这大棚地往后该怎么营务。心中有着愁绪的又何止紫萝一人,村庄里确实没了精壮的劳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