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13年第04期
栏目:中篇小说
腊月门儿里边了,兴儿过门没半年的新妇又跑了。兴儿妈讨债一样找上村长天平的家门,埋怨个没完没了。天平环抱着双臂,笑吟吟地望着她乐:“婶子婶子,你别着急,她还能跑到哪里去,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只能认得她娘家的门儿。你回家里去坐炕头儿上喝茶等着,我这就安排人开车把兴儿新妇给你接回来。”兴儿妈的指责还有点意犹未尽,但脸上已经绷不住了,黑黄的脸上纵横的皱纹开始绽开笑容,她夸奖天平:“这还差不多,天平你说我们这样的恓惶人家,出了窝心事,不找你这村长找谁?我就说我们全家都投票选你当村长选对了,你婶子的眼睛算没瞎么。”
天平从腰间摸出手机来,握在手里,嘴巴凑近兴儿妈的耳朵低低地说“鬼话”:“婶子,说正经的,马上又要换届选举了,你们全家的票没问题吧?还有你那些相好的婶子大娘,你都去给我说几句好话,这回再选上,你和我叔的低保你就不用管了。”他直起身来,呵呵地笑着,大声说:“兴儿的残疾证现在是三级吧,我今天就进城去县残联找人,保证鉴定成二级,二级就能吃残疾人低保了。婶子你别光看人家铁头这回要换一级证,铁头没了一只脚,兴儿不是还是个全乎人吗?咱宁愿娃是个正常人,能靠自己吃饭,是不是这个道理?”兴儿妈做嗔怒状:“看你说的,你婶子不糊涂,不投你的票,我们全家还是人吗?”天平满意地笑着拨通副村长虎娃的电话,吩咐:“你过来开上我的车,去接一下兴儿新妇……”他扭头问兴儿妈,“婶子,我记得是金海妈做的媒吧?”兴儿妈说:“不是她是谁!”天平又对着手机说:“去的时候把金海妈拉上,她是媒人。”
兴儿妈哪有闲工夫坐在炕头喝着茶等,她回家给小平车上扔了块大包袱皮,推上车去村北头的纸箱厂捡废料了,大儿媳也在纸箱厂当工人,每天抽空给婆婆把废料捡拾在一起,等着她来拉。村里不少家户都换了天然气灶,兴儿妈不说嫌一罐气好几十块费钱,只说还是烧火做出来的饭吃着香。秋后县里实施“村村通油路”工程,村里的街巷都硬化了,兴儿妈推着小平车走在平坦的水泥路上,心情和十几二十年前走在布满车辙、终年潮湿发霉的土路上没什么两样,总觉得有窝心事重重地压在心上:大儿子已经四十出头了,开春就要当爷爷了,六十多岁就成了祖奶奶,这是让兴儿妈心里很提气的一件喜事;小儿子兴儿从八岁起得了脑膜炎落下后遗症,三十年来一直像个奶娃娃被父母养着,兴儿妈人前咬牙切齿地咒他:“早死早安生,我也熬出来了!”兴儿一到眼前,她刀子一样的目光不由自主就变柔和了,柔软得能在儿子身上绕几圈,像个襁褓一样把他裹起来。
正午起风前,副村长虎娃拉着做媒的金海妈回来了,兴儿的傻新妇不在车上。虎娃把金海妈放到兴儿家大门口说:“婶子你先进去说着,我去把天平接过来,他在兴儿妈跟前有面子。”金海妈笑着说:“没接回来就没接回来,她还能把我吃了!”
虎娃“嗡嗡”地开着红色的旧捷达车走了,金海妈拍打拍打身上不存在的尘土,走进院子里。兴儿妈正在柴棚里卸车,金海妈过去帮手。兴儿妈哼哼着说:“不回来,不回来拉倒,我还少口人吃饭!”金海妈拉住包袱皮低声“鬼话”:“兴儿妈,娃有毛病你知道吗?”兴儿妈拽拽包袱没拽动,没好气地说:“全南无村都知道我娃有毛病,这是什么丢人败兴的事吗?”金海妈手上使着劲儿,和兴儿妈“拔河”,脸上的表情神秘起来,声音压到不能再低了:“我说的是兴儿那方面不行你不知道?”兴儿妈就放了手,骨节粗大的手掌搁在包袱上,像个没有生命的塑料假肢,她垂下头望着自己的手,花白稀疏的头发垂到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布满棋盘般纹路的下巴。金海妈瞅见她的头顶有很大一块儿落光了头发,露出黑红的头皮,这个发现让她对兴儿妈的窝心事感同身受,她俯身趴到包袱上,把脸凑在兴儿妈下巴底下说:“人家娘家妈什么也没说,把我叫到女子屋里,把女子的衣服脱得光光的,让我看。——女子雪白的身上都是牙印子,青一块紫一块,没个好地方。”兴儿妈一动没动,恨声嘟囔:“我还没嫌她女子是个憨憨哩!”金海妈想笑没敢笑,多少有点羞涩地说:“她妈问那憨女子,兴儿每天黑了睡下都和你干些啥,憨女子说兴儿的‘狗筋儿’不顶事,只会用牙咬她,用指甲掐她,还用打火机烧红了缝衣针扎她,她就跑了。”
兴儿妈瞅着她,突然就笑了,又咬牙切齿地诅咒:“他咋早不死,早死早安生,我也熬出来了!”
金海妈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就说:“虎娃接天平去了,他们一会儿就来了。”她又瞟了兴儿妈一眼说,“人家女子妈也没说退婚的事儿,我寻思着反正还没领结婚证,这彩礼退不退的你给个话儿我去说。”兴儿妈呆呆地想了半天,龇出黑黄的门牙来恨恨地说:“我们家那个小‘祖爷爷’谁惹得起?退了婚他要不高兴连饭也不吃了,好歹先把这个年好好的过了再说吧。”
茅房里那株巨大的椿树上突然传出几声“鬼笑”,听着瘆人,金海妈就替兴儿妈骂了几句那只藏在树叶间的猫头鹰:“龟孙子,大天白日你鬼叫个什么,还嫌人心里不平整?”
副村长虎娃把车开进村长天平家水泥漫地的大院子,停在两辆农用大金刚中间,把车钥匙递到闻声迎出来的天平手里。天平拧着眉头问:“白跑了吧?”虎娃笑着说:“可是个屁呀!”天平批评他:“怎么这点事也办不了?越是这样的恓惶户儿,咱越要重视,兴儿妈那张嘴就是个大喇叭,她把咱们的好处给村里广播一遍,比你拉上一车色拉油挨家挨户去送顶事。”虎娃搔搔头说:“我知道我知道,出了特殊情况。”天平问:“一个神经病人,能有什么特殊情况?”虎娃摆摆手:“天平哥,你先别躁哩,让嫂子给炒两个菜,咱哥俩咪一壶,我有‘希古景儿’讲给你听!”天平扭头进了门:“这点小事办不成,还想喝二两,我家里没酒!”虎娃嬉皮笑脸地跟在屁股后头进了屋。
两人对坐,虎娃弓着背只顾往嘴里夹菜,天平挺直着腰板垂下眼皮瞅着他。喝得天平脸皮儿像关公了,虎娃还是只顾一个人偷着高兴,天平把酒瓶握在手里,面无表情地瞅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信不信我一瓶子砸过去给你开了瓢儿?”虎娃笑嘻嘻地说:“你看你看又躁了!”他瞟了端个碗在一边看着电视吃饭的村长媳妇一眼说:“嫂啊,我和我哥说个正经事情,你婆娘家不合适听,你先忙你的去吧。”大个儿的村长媳妇把白里透红的长脸变酸了,讥讽虎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能有什么正经事情,别在我家里胡说八道!”天平拧着眉头看了媳妇一眼,黑着脸用温柔的腔调说:“你就出去怕啥,不碍你婆娘家的事儿!”媳妇端着碗站起来翻了虎娃一眼,“咯咯”地笑着出去了,一路撂下话儿:“(尸求)势吧,让我听我都不听,能有什么值钱的话说!”
两人又碰了一杯,虎娃开了腔:“天平哥,你猜为什么兴儿的神经媳妇要跑?”天平不搭腔,冷漠地望着他。虎娃把酒倒进嘴里,咂咂嘴皮儿,夸张地回味着“啊”了一声才说:“神经女子的妈把金海妈叫进里屋去不知干啥,回来的路上金海妈还不好意思告诉我,我猜是兴儿的那东西硬不起来,金海妈才夸我什么都知道,还叫我别跟别人说哩。”天平原本沉着脸,“扑哧”笑了,想了想说:“我还寻思那个神经女子不懂得这方面的事情。”虎娃就大笑起来,络腮胡子像个张飞,露出两排烟牙:“好我的哥哩,你也太实诚了!这都不是最有意思的,你知道那女子还跟我说什么哩?”
“说什么,一个脑子不对的女子能跟你说什么?”天平温柔起来,慢慢给虎娃倒了一杯酒。
虎娃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说:“那女子妈说不让女子跟我们回去,谁来接也不回去,兴儿敢来接就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正说得热闹,神经女子叫了一句:‘要是三喜和海云来接我,我就回去!’”
天平又皱起了眉头:“三喜和海云?这是哪里和哪里?”
虎娃大摇其头:“好我的哥哩,你是村长,耳根清净,没人敢在你跟前翻这些闲话。——这是早百十年的事情了,三喜不是给他哥连喜的纸箱厂当保管么,海云也给连喜看厂子……”
天平打断他:“你别说废话,咱村里的厂子咱村的人我还不知道这些个?!”
虎娃撇着嘴角冷笑:“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村里早有闲话,说三喜和海云把在厂里干活儿的几个小媳妇睡了的事儿吗?你知道他们欺负铁头是个残疾,把铁头媳妇秀芳睡了吗?你知道兴儿媳妇为什么说‘要是三喜和海云来接我,我就回去’吗?肯定是三喜和海云哄着那神经女子睡过,那女子觉得那种事情美了,才能记住他们——你信不信!”
天平阴着脸看看虎娃:“净胡(尸求)说哩,海云的姐夫嘉成是咱村的支书,这肯定是想当支书的人造谣哩。虎娃你别看我和嘉成不对劲,这种背后下刀子的事情我还真看不上眼!”
虎娃不高兴地说:“哥你就是太直,我可是听说嘉成不停地到镇上和县里告你的状,说你给村里铺水泥路时贪污、造假账、领着村委干部大吃二喝,让把你撤了哩!马上要换届了,有人看见嘉成跑到城里找连喜,肯定是让连喜回来和你竞争村长。哥,咱也要早点准备准备。”
天平觉得很可笑,鼻子里哼哼两声,脸上泛上笑意说:“管他们搞什么阴谋诡计,我是村里人一票一票选出来的,想扳倒我先得过了村里人这一关。他们也不想想,这些年我给村里办了多少好事,哪家我没照顾到?”他挺直着腰板伸出胳膊去和虎娃碰了一杯,嘱咐道:“你少喝两杯,后晌开车和我去趟县残联,铁头、兴儿和村里那几个瘸瘸跛跛换二级残疾证的事情得赶紧办了。”虎娃贪杯,说:“这段儿酒驾查得太紧,你让庆有开上他的面包车,咱一起去吧。”天平说:“也行,正好把几个瘸瘸跛跛全拉上,一锅儿都鉴定了算了。”
酒在肚里燃烧起来,鼻孔里就开始冒烟,天平也傻笑起来,掏出手机给前任支书银亮拨过去,拉着长短调说:“银亮哥,你光知道住城里,住在儿子家享福,也不管咱村里的事情了。你回来吧,你回来我们还选你当支书,把狗日的嘉成踢下去么!”银亮在那边嘿嘿地笑:“天平,有事儿说事儿,别说那不该说的。”天平也嘿嘿地笑着说:“也没什么大事,后晌我和虎娃拉上咱村那些个瘸瘸跛跛去残联办证儿,你家娃不是在政府办公室工作么,你让他提前和残联主席说一声,我去了省事。”银亮笑着说:“他就是一个办事员,和人家搭不上话。”天平不答应:“那不行,你说咱村的事你还管不管,你要不管,我也不管了,我也辞职去城里做买卖呀……”
银亮被逗笑了,说:“那行,办完事你来我店铺里,我还有事和你商议哩。”
天平脑袋搁在沙发扶手上,鼾声如雷,虎娃和他脚对脚躺着比赛打鼾。村长媳妇进来使劲推男人:“快起来,人家庆有开着车来接你们了,后晌不是还要去残联么!”两个人晃晃悠悠地起来,天平洗了把脸,虎娃说不用洗。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庆有的面包车,看到庆有被火车轧掉一只脚的挑担铁头早在车上了,又挨家挨户去接那几个有名的瘸瘸跛跛。兴儿妈看到天平,没有提上午接媳妇的事情,依然对天平千恩万谢的。天平环抱着双臂教兴儿:“兴儿你记住了,到了地方,下车时别自己走下来,我让虎娃和庆有抬你下来,把你搀到残联,鉴定的医生要让你站起来走两步看看,你就说站不起来,他们要把你扶起来让你走,你就摔地上,记住了吗?”兴儿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从小看见穿白大褂的就腿软,想站也、也站不起来。”天平又笑眯眯地指责兴儿妈:“我说婶子,当年娃得了脑膜炎,你要舍得花钱送到县里的医院看看,能落下这毛病?”兴儿妈就咬牙切齿地恨自己:“可说是呀,我和你叔都是扁担倒地上不知道是个一字的大老粗,那个时候要是你当村长哪有这些糟心事情!”
天平满足地上了车,自己坐在庆有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说:“开车!”从倒车镜里,他看到看热闹的婆婆妈妈们还在望着车屁股指手画脚地夸奖自己。
路过废弃的村办小学,铁头瞭见支书嘉成的小舅子海云从大门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编织袋,就探身拍拍准备打瞌睡的天平,指给他看。天平定睛一看,吩咐庆有:“停一下!”他推开车门跳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海云跟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海云也盯着他,两个人都不说话。
“你手里提的什么?”天平醉眼朦胧,嘲讽地望着海云问。
“我家角屋的窗玻璃被风刮破了,到学校教室卸了几块,回去装上。”海云漫不经心地回答。
天平环抱双臂冷笑起来:“谁让你卸学校玻璃的?你姐夫批准的?”
海云躁了,叫起来:“天平,你别狂,你别忘了你是二把手,我姐夫才是一把手!迟早收拾你,你等着……”他要走,迈出一条腿却没走成路——被天平扯住了肩膀。海云扭头瞪着天平,天平笑吟吟地望着他。
“你笑什么,谁和你笑?”海云的眼神有些怯了。
车上虎娃要下来,庆有把他拉住了:“你别下去,海云是个泥腿子,你看村里谁惹他!不信你看着,就算是天平哥拿他也没好办法。”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虽然都是些老汉、婆婆妈妈和娃娃家,没个正经人,也像看耍猴一样把他们围了起来,看到是村长揪着支书的小舅子,就没人出来劝架。海云把那边被扯住的肩膀用力挣了挣,没挣脱,又叫起来:“天平,老子不尿你!”
酒精的作用,让天平的心情很好,他还是笑模笑样的,但是扯住海云肩膀上的衣服不撒手,他想起虎娃讲的海云和三喜在纸箱厂睡小媳妇们的事情来,嗓音轻松地问他:“我问你,你和三喜在纸箱厂干了什么好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海云愣怔了一下,看到天平的眼神,明白过来,他撒起泼来:“你管我干什么,你算老几,老子又没日死你妹子……”
他正用怒骂来壮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天平拽倒在地上,瞪着眼张着嘴想不明白刚才两个人都站得好好的,怎么现在自己就和大地平行了,而村长已经骑到了他的身上,水泥马路睡着挺舒坦,太阳的光芒刺着他的眼,他看到一个巨大的拳头阴影砸向自己的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杀猪般号叫起来。太阳的光芒一忽儿被遮住了,一忽儿又刺着海云的眼睛,他哭了起来。
天平打完了,有一点气喘,拍拍身上的土,笑着望望死猪一样躺在水泥路上的海云,他冲叔伯大娘和娃娃们摆摆手,温柔地劝着他们:“回去吧,回去吧,别看了,我还有正经事要去办哩。”他径自上了车,喘着粗气对庆有说,“走!”
庆有发动车子,看了一眼村长,有些口吃地说:“天平哥,你可给村里人出了气了!”那些瘸瘸跛跛跟着嚷嚷:“打,怎么不打死他个龟孙子!”其中兴儿最激动,他宣布:“天、天平哥,今年我们还选你当村长,谁不选谁是你、你儿!”
办完正事儿天已经不早了,天平推说还有点事没办完,让虎娃和庆有拉着那些瘸瘸跛跛先回村里,他自己顺着县城新建路溜达。进了腊月门儿了,和村落里变得更加寂静不一样,城里比平时更嘈杂了,连汽车喇叭声都有了着急过年的味道。天平想:真热闹,各村里的人都跑到城里来凑热闹了,能买些啥年货呢,县城的超市和镇上的超市其实卖的是一样的东西,就是人腿贱,有事没事要到城里跑一圈么。
他看到佳佳超市的招牌,脸上的神色像看见自己家院门一样,平静中浮动着一丝傲然,甩开脚步走进去。老支书银亮和儿媳妇就在门口的收银台后面,银亮冲他无声地笑着,天平问道:“买卖好吗,银亮哥?”
“就那个样子。”银亮脸上绽露他惯常的羞涩笑容,站起来迎向他,回头对儿媳妇说:“回去跟你妈说你天平叔来了,我不回去吃饭了!”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超市,顺着被乱停乱放的汽车和自行车、电摩挤占的人行道往饭店走,天平说:“我把海云打了。”
银亮回头笑着看看他的脸:“是吗,你惹他干什么!”
天平冷笑一声,没吭气。银亮说:“你这是打他姐夫嘉成的脸,以后你们这班子更不好搭了。”
坐进银亮经常光顾的小饭店,点了一盘凉拌鸡丝,一盘炒土豆丝,一个烧牛肚汤,一个烧鱿鱼汤,开了一瓶金家酒,两个人喝着。天平说:“银亮哥,我话不变,你回来干吧,我最愿意和你搭班子。”银亮羞涩地笑笑,笑纹都往鼻尖那里挤,说:“喝着说着。”
喝得脸皮儿像鸡冠子了,银亮问天平:“听说县里把咱村的盐碱地和董庄的苗圃都规划到了韩国工业园区,定了给咱一亩赔偿多少了吗?”天平说:“户主每亩两到三万吧,集体能到八百万……”他给银亮倒上酒,打量下他的眼神说,“银亮哥,咱村账上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钱?有了这钱,谁当支书村长都不熬煎,想办什么事情办什么事情,想办多少事情办多少事情,老百姓能不承认你?你要不干支书,这好事情可都成了嘉成那狗日的了!”银亮笑眯眯地和他碰了一杯说:“我再考虑一下吧,”他眼角堆着笑纹,“嘉成一大家子好几个党员,党员比例他比我有优势,上届选支委的时候就是这么把我日鬼下去的。”天平说:“(尸求)!他一家子党员多是前几年的事了,这次咱把在外地打工的党员都叫回来,他家最多也只能产生一个支委,五个支委有三票给你,他就干瞪眼!”银亮的脖子和面皮都喝成了粉红色,笑容更加羞涩了,说:“天平,有你支持,咱就争取再搭一回班子!”天平振奋起来,昂扬地说:“这就对了,谁不听话,我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