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黄河》2016年第04期
栏目:岁月情怀
夏天来临时,我便着手准备去“三大革命斗争第一线”。先到刘家峡水电站工地,顺便去了炳灵寺石窟。不久,我带了一大堆东西上了火车,从各种画具到许多西红柿。
一觉醒来,火车正沉重地喘着粗气,窗外是天祝藏族自治县境内的乌鞘岭草坡。远处是马牙雪山裸露的岩石,这是我非常熟悉的地方。同车张掖文工团的同志听说我一个人要去祁连山,认真地劝我改变主意。原先约定的一位张掖画家,孩子在水库工地劳动时烧伤致死,他不能和我同去。我不想放弃盼望已久的祁连山之旅,哪怕是一次冒险。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我只能一个人前往。
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管辖的地域又窄又长,从西向东,酒泉、高台、临泽、张掖、民乐这五个市县南面,都是自治县管辖的祁连山北坡。我先到张掖市,在肃南自治县办事处找到西水公社的主任,说明来意后,他邀我与他同去西水公社。西水公社属马蹄区,那里有著名的马蹄寺和马蹄寺石窟,保存着不少北朝塑像。西水公社所在地叫“芭蕉湾”,但那里没有任何芭蕉,而有陡峭的大山和原始森林。
解放牌卡车向祁连山驰去,我站在车上,迎着冷风细雨,眺望暗蓝色的祁连山群峰。它们渐渐升高,渐渐显出肌肉和骨骼。公路穿过草原进入山谷,公路右边是壁立的石崖,在背阴处整齐地长着带状森林。公路南侧是清澈的溪水,溪涧过去又是高山,这边的山上林木茂密得多,从山顶一直长到山脚下,有些高大的杉树远离森林,站在草坡边上或者山涧巨石之间,好像是原始森林派出的哨兵。
雨停了,山腰飘浮着云雾,使山林显得雄伟而神秘。平缓的坡地上全是碧绿的牧草,偶尔可以看见冒着蓝色炊烟的帐篷。雨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着牧民的娃娃和牦牛,牦牛慢腾腾地穿过公路,汽车耐心地等候这些山林的主人从容不迫地一个个从车前穿过。骑在马上的牧民看见卡车上的白主任,大声招呼他:“三干会开完啦?下来喝碗茶吧!”
将近中午时,汽车到了公路的终点,森林管理局所在地。我们在邮电所吃了主人招待的大饼,喝了茶,步行往芭蕉湾。小路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少,而两边的山越来越高。在喧闹的小河边上,长着青稞和燕麦。芭蕉湾是一片山峰夹峙的谷地,山上长着一片片森林,聚散无定的云雾时时遮住山峰,当云雾散去时,可以看到山顶的积雪。而在山下,向日葵和罂粟花正开得兴高采烈,黄熟的杏子累累枝头。
南边那座最高的山峰叫“大古山”,社员说,上面常有成群的青羊游荡。有些勇敢的猎人为它们所吸引,冒险爬上无法立脚的石崖,每年都有从山上滑下摔伤甚至摔死的猎人。我凝望雨云浮动的山峰,猜想哪儿是青羊的世袭领地。偶尔可以听到猎取青羊的枪声。我问社员:“青羊好打吗?”“好打,现在都用半自动步枪,靠近就能打到。可打死的青羊十个有八个都掉到山崖下面了,要找到它就难了。”
晚上,白主任和公社副主任商量送我去哪里,我说明来意后,副主任一拍双手说:“我知道了,你去大依马龙和头滩。”那里是牧民的夏场,有雪山、森林和放牧畜群的草滩。公社副主任是个藏族牧民,自幼生长在祁连山中,又爱打猎,这一带的每个山谷他都熟悉。我完全信服他的主意,接着他们找来了公社兽医,年轻的童大夫。他要去各牧场检查布鲁士病传染情况,正好结伴同行。然后又安排了明天去附近的牧场,给我们挑选马匹。
在芭蕉湾住了两夜,第二天去附近田间写生,给几位藏族社员和知识青年画素描肖像,这使生产队停工,年轻人把我们围在中间,边看边评论,接着就开始了玩笑追逐打闹,成为青年男女的狂欢。我看到自己造成这种场面,致使抓革命促生产陷于中断,赶紧拿起画夹往回走。
下午去套马,几十匹马安静地吃草,套马人一转悠,它们就绕圈子狂奔起来。使我吃惊的是,只要绳套扔在身上,那匹马立即停止奔跑,这好像是社会中的人,只要触及某一条戒律,狂暴不羁的角色立刻变得老实起来。他们给我挑选了一匹枣红色的马,称之为“青海枣骝”,爱称“青海枣”。副主任说那是这一群马中最老实的一匹,“骑上它,你睡着了也摔不下来。”我很担心,因为我的骑马经验是上小学以前骑马上山获得的,但那时有人在前面牵着,而且马鞍子前面有一个木质的扶手。我想和“青海枣”建立起一点感情,拔了一把嫩草去喂,但它闭着眼睛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