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7年第10期
栏目:中篇小说
白苗苗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听师傅唱起驴腔的情景。
那个深秋的早晨,白村上方的天空清蓝高远,池塘边凌乱枯黄的草叶上覆了一层灰白的轻霜,空气里飘着一股清冽的甜味。一个大女孩穿一件长长的藕色坎肩,立在那枝繁叶茂的大柳树下,拉开了嗓子。脆生生的腔儿带着秋后的泥土味儿,爽利利地直冲霄汉,陡然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又刷啦啦落在了枯草叶上。
秋虫噤了声,白苗苗像被定住了一样。后来,他知道了那个唱戏的大女孩叫白玲,论辈儿他得叫姑奶。他想,原来姑奶可以这么年轻。再后来,他知道了她唱的那个腔叫驴腔。他想,原来世上有这么好听的腔。再后来,他知道驴腔最早是白村人唱红的。他想,原来他生于斯长于斯的白村竟也这么了不起。再后来,他还知道姑奶白玲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那个早晨白苗苗才六岁,为了躲他娘的一顿揍,从家里跑到了池塘边。那晚他尿了炕,他娘狠狠地举起了笤帚疙瘩,幸亏他跑得快。听到白玲唱戏的时候,他正冲着大柳树撒晨尿。那个腔一出来,他喷出的尿竟然停了。多少年后,那腔都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他甚至感谢娘那天早上的暴力。否则,他是不可能那么早到池塘边去的,他也许就无缘听到那个腔了。那一整天他都在想,原来声音是可以拐弯啊,我要是天天能听那个女人唱腔该有多好啊!
从那之后,白苗苗一大早就往池塘边跑。秋草被霜打得越来越黄,水面结了冰,又盖上了雪。可是他再也没有见过穿藕色坎肩的白玲姑奶,更没有人在这里哼唱驴腔。
白苗苗一直不知道那天白玲唱的是哪段。他陆陆续续跟着白玲学了五年戏,天天吵着师傅给他唱当天那段,白玲把那时在池塘边常练的唱段挨个唱给他听,他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不是,不是,都不是!白玲怜爱地指指他的鼻子,说,六岁的娃小子,懂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