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7年第09期
他是一个油工,在揽活儿的人堆里,畏畏缩缩如一根蔫萝卜。然而谁也未曾料想,他竟会成为几条人命的凶手。
赵匡胤的赵,老虎的虎,铸铁的铸。赵虎铸向薛力平介绍他自己时,薛力平已经在桥头上站了有一段时间了。
薛力平是为了孩子念书才从偏远的村里搬到黑市的,一开始为了房租便宜住在城边。没多久,一个街道社区的办事员来薛力平的家登记基本信息,问几口人有无避孕措施分别做什么工作,薛力平一一作答:三口人,他、老婆、小孩儿,小孩儿是女孩,在附近小学念书,他做油工,老婆在饭馆里端盘子,父母在乡下种地。办事员要看看身份证,薛力平给看了,办事员从摊在膝盖上的本子里登记后,扔下5盒避孕套,说没事了。
油工的活儿越来越难做,主要是竞争的人多,在桥头上,人头涌动和茅坑里的蛆差不多,手里拎着什么牌子的都有,瓦工油工钳工腻子工电工维修工等等,还有干脆手里什么也没拿,只要来个雇主,恶狗扑食似的哗一下围上一帮人,问找什么工作。这么说吧,不论你要什么工,他们都说能干。先把活儿霸占住再说,这是桥头上的经验,不然,一天的桥头就白站了。薛力平虽说懂这些,那他不屑于那样干,这和狗占泡屎有什么区别,他说。但屎这种热乎乎的东西,你要不占还真的不是你的了,薛力平连着几天没揽上什么像样的活儿,也就是别人都嫌远或嫌挣得少的活儿,他拣了,这种活儿挣不了多少,他老婆就难免埋怨他挑肥拣瘦。他说,不是我挑肥拣瘦,是挑不上。
后来他也变成恶狗了,很多活儿就是靠抢来的,你不抢就没了。
有一天,桥头上来了一单大活儿,一个开着白色大奔的寸头要五六个油工,说是有个临街的六层大楼刷涂料,工期紧,只要按时完成,钱可以商量着加。那会儿,薛力平正在和另一个开着白色本田雅阁的雇主谈得欢,没注意这边,这个雇主实在是难缠,也是给楼刷涂料,地方远,钱还给不上来,所以他听到那边有个大方的雇主也要油工,就扔下这头不管了。接着,其他人也跟着他跑寸头这边了,晚了一步,寸头已经雇好了人。那怎么办呢,薛力平只好又返回来和开白色本田雅阁的雇主谈。没想到这个后脑勺上长了三道肉棱脖子上戴大金链子的秃头生气了,说不雇了,要到另一个桥头上雇。薛力平有点着急,就在秃头的本田雅阁车开动的时候,他觍着脸凑到玻璃窗前,试图拦下这个雇主再谈谈。车倒是停了,电动玻璃滑出半截,一口浓痰呸一声沾在了他的左眼下面,车吱吱叫着跑了。
薛力平像挨了打似的站在原地,只有不多几个人看到了这一幕,但都没吭声。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畏畏缩缩地伸手抹了一把脸,把那口黏稠的浓痰甩在了地上,斜着身子看了几眼。一个和他关系算是近的老油工走过去和他说,算了,这种人,有钱了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薛力平没搭理那个同情他的人,只是愤愤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干涩又难听,他吐不出痰来。过了十来分钟,又有一台车慢慢靠过来,雇主从车窗探出头来,说来了一车火腿肠,需要四个装卸工,二百块钱,有去的没?话音未落干净,人就围上了十几个,都争着要去。只有薛力平一个人无动于衷,他走到一根电线杆子跟前,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又畏畏缩缩地点了。
薛力平竭力想弄清楚,开白色本田雅阁的秃头为什么要吐他脸上一口浓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