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仙霞关下的保安村有一户人家姓戴,主人戴士富,曾任衢州府皂卒。娶妻蓝氏。光绪二十年四月二十七日酉时,生一男孩,取名“春风”,号“芳洲”,学名“微蓝”。
光阴荏苒,“春风”已七岁,到了攻读年龄。
一日夜晚,蓝氏对丈夫说道:“那边已讲好了,开了春就叫芳洲去上学。”那边,就是指长房士秀家。士富听了,不置可否,只顾抱着铜水烟壶叭哒叭哒地吞云吐雾。士秀之名,倒也名副其实,儿子春阳、春根早已进省城念中学,在家的几个儿孙,都很听话,读书勤奋,后来春阳和孙子善炽、善谋到日本留学,给这个保安村里曾是百口之家的戴门望族,增添了不少光彩。士富想的是,戴家风水都被长房独占了,自己名号虽叫士富,但既不是士,亦不见富,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一提到芳洲要入学,不禁心中有了三分气恼:瞧他那副马面相,燕额秃腮,箭羽耳老鹰鼻,一副凶悍之相,令人厌恶。更使人气恼的是,终日扒草寻蛇,撬石找蝎,狮子似的无一时安宁,哪里是读书的料子?充其量,将来亦不过和我一样,能做个皂卒马快,也就到顶了。士富放下水烟壶,慢吞吞地说了句摸棱两可的话:“由他去吧。”
芳洲被哄进了学。先生说,“春风”这个名字好,春风一吹,雨浓润物,万物生长,这个名字有气派。七岁的芳洲,脑子倒机灵,问道:“先生,两下浓了,不湿衣衫吗?”先生笑道:“问得好哇!你头上不是戴了笠帽来上学的吗?再起个名儿叫戴笠好啦。”以后戴笠发迹时,又给戴笠二字作了引经据典的解释:君乘车,我戴笠……。
那时读的启蒙书本是《三字经》,起句便是“人之物,性本善”,念来朗朗上口,戴笠也能信口胡乱唱出几句。蓝氏听了高兴,经常煮蛋给他吃,并不厌其烦地教他念堂上挂着的“朱伯庐家训”。她要争口气,望子成龙,希望戴笠将来能荣宗耀祖,因之,把儿子宠爱得象掌上明珠一般。
最初几年里,戴笠并不十分顽劣,先生见他虽不十分用功,记忆力却很强,心里也欢喜。他有许多朋友,最相好的是凤林村的毛中良。这小子讲哥们义气,是戴笠的得力助手,一旦戴笠与人斗殴,就二人—齐扑上去,将对手扭翻在地,剩下裤子蒙在头上,才称心如意地拍着手走了。
第三学年里,那个白头长髯的老学究因病辞馆了。接任的先生,是个有志未酬的穷秀才,愤世嫉俗,终日怒目视人,学生们见了就有三分害怕,独有戴笠不怕他。一日早晨,先生进馆时,迎头瞧见门口粉墙上画着一只松鼠,一枝箭射在屁股上。心中勃然大怒,拍案喝道:“谁在墙上乱画?快说免打!”小学生在墙上涂炭作画,本是常事,松鼠为毛中良所画,不料戴却添上一枝箭。何以先生见了要生气?原来这位先生姓宋名溪,此处方言“溪”“鼠”同音,学生要射杀“松鼠”(宋溪),先生怎不发怒?先生坐堂审问,众学生低头不语。毛中良身材矮小,坐在前面,离先生近,近火先焦,先生命他站立招拱:“你说,谁是乱画者?不说就关学堂!”关学堂是私塾里最高的刑罚,不准回家吃饭。父母知道了又要打骂。中良胆小,招供了怕戴笠揍他;不招供又要受到关学堂的惩罚,急得他直哭。戴笠瞧见,理直气壮地说道:“先生,是我画的,我要画只刺猬,才画了一根毛刺,先生就进来了。”先生听了这番解释,怒气方消,吩咐他坐下:“下次胡为,决不轻饶!”戴笠方落了座。有个爱做鬼脸儿的学生,对着毛中良做了个鬼脸,另个学生嘻地一声笑了。先生听得,先是一怔,继而省语:原来,先生生得一双刺猬眼,方知上了当。但话已出口,不能再罚,只能记恨在心。
二月十九日,俗谓观音娘娘生日,是这个地方赶庙会的日子。先生按习俗放了学生两天假,自己也到热闹之处凑趣去了。
那日,戴笠、善炽、善谋兄弟及毛中良等人,正挤在街上玩,听瞎子唱道情,旁观者送了不少零钱。其中有一个瞎子,自己不唱,还吆五喝六地显威风,学生们瞧了不服,善炽说道:“这个瞎子太可恶,不动手不张口,却要坐地分钱。”善谋亦挑唆道:“惩办他一下才痛快!”中良问道:“怎么个惩办法?”善炽道:“用手一托,把他的角子撒满一地,就够他摸半天的了。”中良道:“那他一张臭嘴,就会咒你十八辈祖宗。”戴笠笑道:“看我的,管教他开口不得。”说着,戴笠就冲了过去,来一个虎头撞,撞在瞎子的腰上,瞎子闹个狗抢屎,扑地倒了,饭篓里的铜角子,叮叮当当地满地打滚。瞎子大怒,正待发作,忽听撞者骂道:“撞尸!我是瞎子看不见,难道你也看子瞎不见?”那听了,以为真是瞎子撞瞎子,责怪不得,只得自认晦气,说道:“这也难怪。”一面在地上乱摸起来。
那边几个学生笑得前仰后合,恰好,先生也在一边看热闹。不料却惊动了一个大汉,他将先生当胸一把抓住,责问道:“你是怎么教学生的?”先生抬头一看,正是爱管闲事的乡长华南熊,不由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