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风刺并没有准备辞职,在他看来,只不过从教学出发作了正常的讨论。却没有想到意外的后果。
因此,席风刺临时代课的位置便有点动摇起来。在他上课的时候,时常有刁滑的学生对他发难。甚至在课堂上时常听到一阵阵嘘声。
今天,席风刺接连写错了两个字。他还没有发觉。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大龄学生,平常穿戴讲究,出手大方,时常在课堂上看女星照,写情书。
这个学生站起来,阴阳怪气地责问道:“氐字是不是和氏字一样?再说羯字也不是碣字吧?”语气冷酷而尖酸。
不等席风刺回答,他便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立刻嘴里便吹起一阵唿哨,全班男生跟着起哄……
席风刺躁动的心不啻火上浇油,心里激起无比的愤怒。对这个学生他一向无好感,竟如此恶毒,他真恨不得将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抽一记耳光。然而,一个不会忍耐的人也不得不忍耐,他强抑着怒气道:“你是什么态度?你……我只是今天有些头痛,偶然写成了另外一个字,你为什么这样无礼?”席风刺的眼睛盯着他,这个浑身名牌一脸邪恶的家伙。他觉得这个学生仿佛在一个特殊场合见过。
席风刺颀长瘦弱的身体在颤抖,原本很英俊的相貌因愤怒而变了形,这呆笨滑稽的模样,引来了更多的嘲笑。这时,班长已经请来了教务处处长,老处长是退休的大学教授,他很赏识席风刺,知道这个临时代课的席风刺功底不差,而且是支撑着这个所谓大学的有数教师之一。因此,他将那闹事的学生带出了教室。
“你叫什么名字?”
“路青云。”
教务处处长缄默不语了。他知道这是校董路飞龙那个不成器的独子,来这里不过镀镀金装个门面而已。因此,他便不再认真,只是告诫了两句,说对老师要有礼貌,不可再这样随随便便在课堂胡闹。
路青云却大声嚷道:“别字先生,少来这里丢人现眼吧!”
席风刺气得发抖,坚持要教务处记路青云一次大过,不然他决不善罢甘休,宁可辞职。
然而,路青云并没有被记大过,席风刺也没有辞职。席风刺提出辞职并不是头脑一时发热说的气话,冷静一想,老母一月几百块的退休金,仅够付房租,外债还有七八万块,一颗心莫名奇妙地就软化了。况且,这个野鸡大学给予他的报酬还不算差,怎能随随便便的辞职呢?即使受到学生的奚落,看在饭碗的份上,他也不得不忍受。
老婆卖肉的钱是断然不能要的,自己玩命还债的生命线如果一断,还有什么指望?为了生存,他还是只有老着脸去上课,尽量控制自己愤激的情绪,不让学生抓住小辫子。
钱黛隔上几天派人送来一些钱,可是都不能让老太太尽兴享用,这些钱被送进床下砖石的黑洞等待处理。
有一天,送钱来的司机还送来了一封钱黛的信,一封妻子不愿写给丈夫的信:
老公:
今天曾经是个好日子,我违背父命而出走,投到你的怀抱。我曾经非常庆幸在三年前与你携手展开我们的人生,那上千个充满激情浪漫的日子,已经成为我生活中一个部分。
当贫穷的幽灵在我们头上盘旋的时候,我深切感到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哀伤。我没有男人一样开阔的胸襟,更没有男人深远的视野。而男人对自己价值的自我意识,是充满深沉哲理的,而我却坠落在悲剧性的日常琐事中,发现自己是男人罪恶的渊薮,我不可能使你净化,只会使你背着沉重的十字架走向地狱。你也许还没有意识到,金钱已经慢慢把你逼到堕落的深渊。你白天黑夜在拼命赚钱的同时,你早就不是中文系那个抱负宏伟的学生会主席了。
我看得非常清楚,无论你怎么拼命,你是无法兑现给你老妈颐养天年、让我过上公主般的生活,这些近乎梦呓的诺言。
作为女人,你语言的光辉不可能把我照亮。
我选择了沉沦,我宁愿在黑暗中行走,去找一个合适的买主。
我要卖一个好价钱,一个最高的身价!我自溺于自设的陷阱,直至淤泥淹没我曾经幻想过的春风十里柔情。
……
“呸!”席风刺还没有将信看完,已气得全身发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往信纸上吐了一口痰,骂道:“我操你妈!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他在北方混了几年,觉得这一句话最解恨。
他将这封令他愤怒不已的信撕得粉碎,扔进了煤炉,仿佛将钱黛丢入地狱,叫她烧成灰烬才能解心头之恨。
老妈买菜去了,也不可能对老妈讲述这个变故,对墙生气也无济于事。转念一想,钱黛还算不上自己合法的妻子,她什么证件也没有,不过花了几百块钱弄的假身份证、假学历,因此也没有登记过。钱黛应该属于自由之身,她愿意卖给谁真还不需要席风刺首肯。
钱黛和路青云有个约会。一辆锃亮气派的宝马车停在皇妃咖啡厅门口。距离约定时间迟了半个小时。钱黛不等路青云走进咖啡厅,早已听到汽车的喇叭声音,辨出那是路青云的座驾到了,因此赶忙到门口迎接。
“为什么来得这么迟呢?”钱黛今天打扮得格外美丽动人,声音也更娇嗔。
“你不必问了。”路青云一屁股坐下后,脱去西服交给服务小姐,才拧了一把钱黛的脸蛋,答道:“我今天本不打算上这堂课……”
“为什么又上哟?”钱黛眼光瞟过去,歪着头问道:“你倒真是个用功的学生呢!”
“屁话!”路青云笑道:“三点钟是一节大课,去不去本来无所谓。我家老爷子听那个狗屁教务处长胡说,逼着我到学校,说什么不搞个本科文凭将来镇不住手下那班人马。这节课偏偏最麻烦,那个家伙不看签到,个个点名,我只好去应付一下。可是我实在气恼那个家伙,专门对我寻缝找茬,我便跟那家伙发生了冲突。”
“那个家伙?他多大年纪?”钱黛下意识地感到了什么。
“鬼知道,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就是他妈的四季豆不进油盐。你听我说,趣事还在后面呢。前不久他在黑板上写了两个错别字……”
“我知道,你便向他捣乱,是不是?”钱黛笑着截断了路青云的话头,随即显得很关切地问道:“那个家伙究竟是什么样儿,姓什么,他怎么不买我们路大公子的帐?”
“你问这许多话干啥?本大少也不想再受这份罪了。告诉你吧,老爷子已经住进了医院,没有几天好活了。我只要一坐上董事长的位置,随便搞个博士文凭,哪个还敢问?说真的,到时候你就是董秘,年薪不少于这个数。”路青云说得眉飞色舞,将巴掌伸出来翻了一番。
这时,路青云举起了满盛白兰地的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将酒杯送到钱黛面前,柔声道:“来,美人,我们还是谈点有趣的话题吧!”
钱黛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再斟上一杯。接着,一杯杯轮流干杯,喝个不停。
路青云眼睛已经泛滥着红丝,他的举动已渐失控而变得狂放,钱黛不再喝了。可是她仍举起高脚玻璃杯,一杯杯送到路青云唇边。她装得炽热如火,玫瑰般的双颊更妩媚动人。
路青云喝得快醉了,他忙着要携带钱黛到宾馆去开房间。
钱黛并未立即答应,而是充满柔情蜜意,说了许多动听的话,逗他,恼他,骗他,捕捉他。
然后,他们一道进入了宾馆的豪华套间。路青云已经有些东倒西歪了,他躺到床上,对钱黛招手:“来!快来!”
钱黛同路青云混的这段时间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当她置身于这特殊的环境,就把内心的真实掩饰起来。
她让路青云神魂颠倒,却绝对不允许他动手动脚,她在待价而沽,不会贱卖自己。路青云目前只是一个靠老父养活向家里伸手的浪荡公子而已,但又是服装业王国的储君,她要让路青云垂涎三尺,吊足胃口。
“我又不是伯夷叔齐,凭什么不食周粟?祝贺你终于卖了一个好价钱。”
今天,路青云已吐露了一个好消息,路飞龙患上了绝症,将不久于人世。钱黛必须牢牢地抓住路青云,牢牢地盯死他,同时又不能把自己献出去。她陪着醉如死猪的路青云,和衣躺在床上,构思着下步的打算。
半月之后,服装业大王路飞龙“驾崩”了!
路青云立即在汤池别墅山庄购置了一幢别墅送给钱黛,再加上一辆彰显美轮独有风格的罗孚红色跑车。董秘钱黛随即和董事长一道走马上任了。
服装业王国的老臣们心知肚明,飞龙殡天,服装业王国大势已去,纷纷递上辞呈。
在青云大厦28层董事长兼总裁的宽大豪华气派的办公室里,路青云仰天躺在桑格优皮转椅上,颤悠悠地晃着腿,轻蔑地冷笑道:“哼!三条腿的蛤蟆难得找,两条腿的人多的是!都滚吧!老子有的是钞票,还怕没有人上门。”
钱黛转眼之间已是身价百倍。
世上的确不乏这样的现象:男人的世界虽然广博,涵盖着科学、技术、政治乃至文学艺术,都需要在前人创造的条件和奠定的基础上,经过自己艰苦卓绝的奋斗才能达到一定的高度,女人却能一蹴而就地与男人站在同一高度上。钱黛凭着她的姿色与机敏,已将路青云控于掌中,她既是董秘,又是总裁秘书,大小事物揽在手里。凭着内心的追求而躁动不安,在迅速更迭的心理闪念之中,蕴涵着巨大的能量,这是女人心中天赋和虚荣两极相逢的情结,是女人深藏着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现在,飞龙集团已更名为青云集团,副总裁曲不凡是飞龙服装业王国的“开国元勋”,他已经七旬开外。有天,曲不凡单独约路青云进行了一次密谈:“云仔,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起家的吗?”
“知道,父亲说过,做吃穿生意最赚钱。中国人讲究吃,第三世界的人百分之六十的收入都是填肚子,再穷的人也不能光着身子不穿衣服。是这样吧?曲伯?”
曲不凡摇了摇头:“你没有听说过‘要想富,挖古墓,一夜一个万元户’的民谣吗?”
路青云倒真的没有听说过,他也摇了摇头。
早在20年前,曲不凡凭着北大考古专业的知识,投在了胆大妄为的飞龙盗墓帮老大麾下,在三楚坟地大肆盗墓。凡楚墓必有青铜剑一把陪葬。他们组成了三级网:首先由农民盗墓,就地收购,一把剑一万元;然后由专人运往南方;再以一百万元一把出关。
他们是在双双落网后才收山,付出了所得的一半。内线告诫他们若再落网,只有伏法。他们就是用走私青铜剑的第一桶金起家。曲不凡深知路青云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但他是把兄的托孤之臣,并持有密诏,可对路氏家族的入侵者便宜行事。他不想挑这副吃力不讨好的重担。
“云仔,既然你不知道你老子的发家史,那你就永远也别知道。今天曲伯只想问你一件事……”
这时,路青云新近特别购置的华贵大办公桌上无线电话响了:“啊,黛黛,那个妞已经搞定了?好的,我马上到!”
路青云放下电话,对曲不凡道:“曲伯,有什么事改日再谈吧,我有事先行一步。”
“董事长,总部各部的高管人员已议论纷纷。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
路青云已站起身,边穿外套边说道:“不服?不服叫他们滚蛋!”
一向老成持重的曲不凡已忍无可忍,他见路青云这副傲慢自信的样子,痛心疾首道:
“路青云,站住!你是要辅助你成就一番大业的老臣,还是要吕后,你痛快地抉择吧!”
路青云哪里知道吕后?他已急不可耐,走到门口,随口答道:“你说得不错。在青云服装王国里,黛黛当然是女后。”说罢扬长而去。
曲不凡在他身后叹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不日,青云服装总部形势急转直下,以曲不凡为首的各部领导集体辞职。尤以总部电脑部经理的辞职引发了地震,他不仅自己弃职而去,还带走了几个主要的电脑程序员,使整个集团庞大的计算机程序一下子瘫痪了,就如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突然遭遇车祸,顷刻之间变为植物人。
路青云带着大把的钞票在过花天酒地的日子,面对复杂的企业管理,力疲技穷,直喊头痛,大小事物一概交由钱黛处理。钱黛已由秘书擢升到副总裁,接替了曲一凡的职位。
这时,席风刺在校内的地位已摇摇欲坠。前段时间,由于路青云的捣乱,他在班上很有号召力,因为他有钱,父亲又是校董,所以,全班同学都奉承他。他反对席风刺,全班自然也跟着反对。更何况这后面还存着种种阴谋,一个校长的表侄对他怀有反感,又有另一个校董的亲戚要想取得这历史教师的职位。
虽然席风刺已感受到了压力,可是他总抱着“学校不炒我,我就不炒学校”的态度。为了生存,他只得忍耐,骑着马找马。
到了一学年结束的时候,这匹马终于把席风刺颠下来了,他被解聘了。席风刺觉得他眼前的现实又是风雨如晦,低迷昏暗。他母亲何心琴提出了一个撤退回乡的方案,被席风刺毫不留情地否决了。
母子二人各执一词激烈的辩论之时,钱黛举贤任能的方案出台,聘席风刺就任青云集团总部电脑部经理,并全权委托他组阁,自行聘任副经理及手下程序员。
路青云开始抱着怀疑的态度询问钱黛:“你有没有搞错?那个席风刺是个文科硕士,懂什么电脑?”
钱黛道:“我办事,你放心。首先,这个姓席的,原来当你的老师,现在叫他当你的下属,过瘾吧?其次,这个姓席的是双硕士,电脑是他的本行,历史是半吊子。”
路青云点头道:“这就对了,难怪连我都能抓出他教课的毛病。好好好,电脑部经理就是他。”
钱黛已派人调查过席风刺的情况,她揣度即使席风刺有不食周粟的骨气,也绝对抵挡不了年薪20万的诱惑。何况,钱黛早已设计好电脑部这个心脏部门为己所控的计划:席风刺有管理能力,但却没有技术,赋予他组阁的权力,副职自然是请大拐子粟野出山,又一次的“三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