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滇池旅游度假区我有一套大宅子,是一幢联排别墅的端头,有花园露台,可我不爱在那里呆着,尽管那房子被装修得很漂亮。我请我爹我妈住过去享受后半生,他们不愿去,说是还跟老街坊邻居呆在一起才舒服,同仁街金碧路的老住户拆迁后都去了郑和小区。那幢上下二层外加一个地下停车库、总面积有三百平米的大房子里最后晃来晃去的只有我一个人斜长的变形的影子。那两百平方米的花园里荒草萋萋,开发商交房时种上的草皮,荒长了两年,已杂草丛生。强势的紫茎泽兰长得有半人高,这一季正开着白花花。这栋大宅里强势的种群竟然不是人,而是那些摇曳生姿的草草。
晓得了吧,我至今还没把自己嫁掉。没我看得上的男人或者说没男人爱我。我一不留心就剩下了。
往城里来办事时我通常把车开到同仁街的地下车库里。在我家同仁街我锁定了一个落脚处,那就是同仁街上的苏德咖啡厅。我就像一个偏僻山村的孩子一样生在了自家屋里,从一个婴儿到上大学的二十二年间,我都是在同仁街出没的。我是正宗正版的昆明老街上生的昆明人。
现在的昆明人都喜欢喝茶,我不,我喜欢喝咖啡。这癖好是紧邻同仁街的金碧路上的南越咖啡厅培养的。老字号的南越咖啡厅是一个姓阮的越南女人开的,传说当年胡志明曾装扮成面包师在那里领导越共的地下活动,西南联大时期,沈从文曾在那里请胡适喝咖啡。是南越咖啡厅那加炼乳的咖啡和法式硬壳面包培养了我甜腻的西餐式胃口。
金碧路是老昆明城除了南屏街、正义路外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清末民初,很多下过南洋的广东人包括法国殖民地越南的一些南越人都跑到昆明来淘生活,他们举家沿着那条自河内始发,到昆明终点的滇越铁路,坐上十天半月的米轨小火车摇晃着来到气候温和的昆明城。
南越咖啡厅飘出的香味天天都会勾引我那似乎永远饥饿的胃,上学放学我都要往那里路过,还隔着一段距离,空气里那股甜香味就会直冲进鼻孔。我爹我妈买给我硬壳面包吃过的,但不是经常买。因为没有拥有过就不会有怀念了,但吃过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了,它让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女孩子实在很难抵抗它的诱惑。喝上一杯香浓的咖啡的念想就更难了,要喝咖啡就得走进南越去,面包可以买了带走,咖啡可不兴拿口缸去端回来吃。我爹我妈不允许我们钻进去。我爹对我说,瞧瞧,小青青,出入南越的都是什么人?含巴朗都是些穿港式细腿裤、喇叭裤的小二流子,小资产阶级分子,往那里去的一看都没个好人样。那些烫爆炸头的抹外五县变色口红的小骚货小皮旦才去那里呢,我妈忍不住在旁边插一句。那时候我妈自得地说,我们家青青像朵白生生的素馨花,才不会去那种烂地方呢,长大了也不兴去噶。这类话我记得异常清楚,我都读小学四年级了,我都到南屏电影院看过《红衣少女》了,我爹我妈还指着南越这么教育我。他们说那话时的情境我忘不掉的,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我跟我爹我妈出门闲逛,打南越门口经过,当时一股子奶油的香甜味正把我逗得鼻子痒酥酥的想打喷嚏。
下周四是我第三个本命年的生日,我想在苏德咖啡厅包一间房,请朋友们吃西餐。
苏德咖啡厅是我的朋友苏小鱼和她的朋友合伙开的。她的合伙人从不露面,大概是名字里有个德字。我绕着弯子打探过,小鱼嘴紧,不露半点口风。我猜那个德什么或什么德是个男人,我还猜那个人可能是个有权有势的人。那地段的房子即使要租也是很不容易租到的。苏小鱼是个美女,早结婚了,一直没要孩子,她说女人得自私一点,多爱自己一点,一个女人都不爱自己,谁会爱她呢?小鱼的理论一套一套的,正好她老公生意忙也不想要孩子,所以两个人倒也没因此闹啥子矛盾。苏小鱼的老公开着一个建筑装饰公司,生意也盘得很好。
今天也是巧了,我步着小鱼她老公的后尘上的咖啡厅,我跟她老公不熟。她老公平时也不大来咖啡厅。发现前面走着的人是她老公后,我故意放慢了步子。非生意场合,我从不主动跟男人瓜扯。我和小鱼处成朋友是因为苏德咖啡厅,我是苏德的常客,一来二去,就成朋友了。只要不忙,我几乎每天都要来喝上一杯咖啡,有时生意太忙,过不来,我都会发个短信给苏小鱼,只问,我那有人坐着吗?男的女的?小鱼若说是女的,我就不回她了,若说是男的。我就会问,啥样子,跟我登对么?我屁股随时坐的地方别的人来沾着,我都很在乎,说不清为什么。有时小鱼见我没去,也没短信去,会主动发过一条短信来,给我描述一下我的那个老窝子的即景,专来刺激我——青青,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长得像陈道明的西装男人坐在那里,带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气质比你差多了,我真想是你跟那个陈道明在那里眉来眼去的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