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12年第06期
栏目:传奇时代
傍晚时分,暴雨如注。一道道凄厉的电芒撕裂夜空,闷雷声隆响不绝。一座荒郊外的野庙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伴随着一道霹雳当空炸下,一个幽灵般的黑色人影闪进破败的庙门。人影进得庙来,缓缓向庙中心踱去。庙中残烛映照之下,但见这人身披黑色大氅,头上戴着厚实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显得诡异非常。一粒粒细密的雨珠顺着氅角滴落于地,循着他的足迹勾勒出清晰的水痕。
神秘人来到庙里的一方供桌旁,桌上摆着三个香炉子,每只炉身上都镂刻有两个金色的八卦图案,各自遥对着另外两个炉子。三只香炉守成了犄角互望之势,那两个八卦图案好似怪兽的眼睛一般,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神秘人目中掠过一丝隐秘的笑意,喃喃道:“‘天宗’……果然是‘天宗’啊……”
他从供桌上拿起几束香,引火点燃了,默默地向香炉中插了进去,然后双手合十,闭目默祷。庙中再无别样声息,只隐隐听得见外面凄厉的风雨声,气氛一片凝肃。片刻后,神秘人自怀中掏摸出几张银票,在香火上点燃了,然后轻轻抖索,看着纸灰一点点地落在桌上,他的眼中也露出了几分夹杂着欣慰与希冀的神色。
突然有一个幽幽的神秘语声响起,在庙中回荡:“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贵客此来,所为何事?”语声似呢喃,似倾诉,飘渺难测,男女莫辨。神秘人垂头道:“久闻天宗大名,今我有棘手难事,故登门以求。”语声冷冷地道:“既闻天宗之名,该知天宗之所为。不知尊客想要谁人的命?”神秘人略略一顿,从齿缝中冷冷迸出几个字:“叶九雄!”
“叶九雄?”神秘语声似有几分惊讶。神秘人略带揶揄地一笑:“怎么?这等名动天下的大名捕,也让天宗头疼了么?”语声桀桀地笑了起来:“这世上恐怕还没有天宗解决不了的人……天宗要杀之人,哪怕是王侯将相,也一样难逃厄运……只是,要对付这等人物,不知阁下可出得起相称的价钱?”神秘人从手上褪下一对晶莹剔透、雕有凤形的玉镯子,摆在供桌上,道:“这对‘双凤和鸣’手镯,是昔年碧水宫所藏三大东海奇珍之一,具有生腐肌、肉白骨、助益内功半甲子的功效,且当初步的订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语声叹道:“果然重礼一件!尊客放心,七日之内,叶九雄必从这个世上消失……但请安心无妨……”神秘人目中掠过一丝狠厉的杀气,咬牙道:“如此有劳了!”不再多言,转身向庙外行去,顷刻间消失在白茫茫的雨幕中。
秋高露重枫先老,霜叶如丹照嫩寒。晨雾甫散,江南吴中官道旁的一座茶寮里,坐了七八个赶路的行人,茶寮老板是个花甲老翁,一边招呼伙计招待客人,一边在后寮亲自烹煮着当天的头一锅新茶。
坐在前寮西首角落里一张板桌旁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汉子,中年男子年约四旬,眉眼精明,面目瘦削;年轻汉子则廿余年纪,鹰目高鼻,看上去颇为精悍,只是不知为什么,双目呆如木鸡,紧锁的眉头间笼罩了几分难以言明的困惑神情。二人轻声细谈了一会,年轻汉子道:“叶头,为何这回东不去,西不去,偏偏来到这吴中一带啊?”那姓叶的中年人拈须微笑道:“来到吴中,为的是要寻访一位故人……”话犹未完,已有茶倌送上糕点,吆喝道:“客官请先慢用,茶汤马上就来。”
年轻汉子忙不迭地夹了两片糕点往嘴里送,一边咀嚼一边梗着舌头道:“故人?什么故人?”叶姓中年人道:“说起我的这位朋友,那可在武林中大大地有名,就是当世人称‘粉面孟尝’的鱼知士鱼大庄主……”见年轻汉子皱眉愕然,于是叹了口气道:“瞧你这场大病害的,都烧坏了脑子,连鱼知士的大名也都淡忘了。唉!”
正说着,一名茶倌泡了一壶新烧开的茶来,给茶寮里的客人一个个地小心去斟。滚热的茶水落到茶具中,浓香四散着飘开。有几名心急的客人早等不及,端起茶杯连连吹气,只待茶温稍降就要大快朵颐了。
茶倌提了茶壶过来给那老少两人斟好了茶,年轻汉子甚是性急,正要端起茶杯来一尝香泽,叶姓中年人拉住他的手说:“嗨,急什么,行走江湖,怎能不多些心眼?”边说边向对面桌子那边努了一下嘴,年轻汉子顺着他的眼光转头看去,只见一名面目清癯的走方郎中将药囊与虎撑搁在桌上,伸手夹了一根银针伸进茶盅里去。见他那么小心谨慎,年轻汉子颇不以为然,正要说些不阴不阳的风凉话,猛然间见那郎中将银针抽出时,针头上竟已泛了黑!正在这时,邻座骤然传来一阵嘶吼声和碗盏落地破碎的声音,数名浅啜茶水的客人倒在地上,手扼咽喉痛苦地来回翻滚着,面色已变得乌青。叶姓中年人一下站起身来,喝道:“茶中有毒!”
茶寮中登时乱成一片。众人都吓得心惊胆战,几个伙计手忙脚乱地围了上来,惊恐地望着地上痛苦万状的中毒者,想要伸手去搀却又不敢。茶寮老板抖抖索索地走上前来,颤声道:“这……这……”年轻汉子亮出一块腰牌大声对他道:“六扇门的官差!你这老板怎么回事?下毒害人不成?”说着气势虎虎地揪住了对方胸前的衣襟。那老板叫起撞天屈来:“官老爷,冤枉!冤枉!小老头可是良民啊……”
这时地上的中毒者手脚一挺,已渐渐没了声息,五官中却有乌黑的血汩汩流出,随即凝结成块。叶姓中年人蹲下身来审验半晌,摇了摇头。起身走到茶寮后寮的那口烹茶大锅旁,锅中尚有半镬清茶,取银针铁石验了一会,沉吟道:“这锅里的水本来是没有毒的,这口锅却被人涂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下毒者的心思也真够缜密的了……”走到前寮,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这时众人都知他必是一位颇有身份的官衙中人,不禁都围在了他身边。那名走方郎中也聚了过来。叶姓中年人清清嗓子,正要说些什么,蓦地天地间起了一阵疾风,卷起漫天枫叶,向这小小的茶寮中扑来。红叶纷飞中,夹杂了一片不断翻飞的素白纸笺,上面隐隐写有墨迹。叶姓中年人见纸笺向自己扑面飞来,手一翻,将之抄住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叶氏九雄,七日追命。上天入地,天宗索魂。”
叶姓中年人面色一变再变,长吐出一口气道:“搞了半天,原来是冲着我来的!是‘天宗’想要叶某人的命啊,嘿嘿。”
这姓叶的中年人正是方今六扇门的第一名捕——叶九雄,也是六扇门的门主,自他而立之年执掌门户以来,六扇门声势一日壮过一日,已不知破获了多少大案要案,令黑白两道的无数邪魔外道闻之胆寒。当今天子为表彰其功绩,便敕封其为九门总捕头,优遇之隆,一时无双。
“天宗?!”茶寮中的人听到他的话都惊呼起来,这些人虽然未必都是江湖中人,但听到天宗这个恐怖的名字却无不戚然,只因为这个多年前崛起的杀手组织委实凶名太盛。传说中天宗组织严密,行事凌狠,狙杀之时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是被它盯上的猎物,没有一个能在七日内逃得性命。只不过它的联络方式极为隐秘,而请之出手的佣金也高得令人咋舌。不过即便如此,也足以在江湖上掀起阵阵惊涛骇浪了。
年轻汉子听到“天宗”两字,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叶九雄目光如电,冷冷地左右环扫:这茶寮之中,包括周遭一带,此刻实已笼罩了浓浓的杀机!
蓦然之间,劲风骤响,无数箭矢如飞蝗般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叶九雄双目暴睁,用两根手指夹住一支来箭的箭翎,随即不住地上下拨打余箭。但听惨叫声此起彼伏,茶寮老板、店小二、客人等纷纷中箭倒地,身上早被射成了刺猬。
那年轻汉子身手敏捷,又见机得快,早躲到桌子底下去了,耳闻箭矢中物的笃笃声,身子抖得筛糠一般。好半晌,箭矢稍息,叶九雄额头微汗,却是夷然无损,他目视远方,舌绽春雷喝道:“久闻天宗杀人手段凌厉,今日观之却也不过如是!”远方突然响起一声森冷的怪笑:“九门总捕头果然是名不虚传!就让我来亲自会会你好了。”随着话语声,一个玄衣人轻鸿一般地从远方飘然临近,来到茶寮前三丈之处。只见他面相粗豪,背着一张大弓和箭筒,身上玄衣镶了一左一右两个金八卦,甚是显目。
叶九雄冷冷地道:“你是天宗的人?”玄衣人冷然一笑:“如假包换,天宗门下木系第一箭手。”叶九雄长吸一口气,挟箭护在身前,沉声道:“阁下但请赐教!”
玄衣人不再多言,拿下背上那张大弓,取出五根羽箭搭好,瞬间脸色一片冷然。他脚下踏起玄妙的步法,似是依着九宫八卦方位,身子也不住变换姿势,时如苍鹰搏兔,时如烈马奋蹄,不过不管身形步法如何改变,五个金灿灿的箭尖却始终对准了对手。叶九雄的面色无比凝重,他当然看得出对方的气势在不断地攀升,等到攀到极峰的时候,那出手的羽箭也必定锐不可当。年轻汉子从桌底下伸头上来,偷偷觑了一眼,忍不住失声道:“五行神箭!叶头,可要小心了!”
玄衣人见有人叫破他的箭术,甚是讶异,忍不住转头看了年轻汉子一眼。这一瞬间他弓上的箭已离弦而出,四根羽箭带着锐啸声先后直取叶九雄,四声箭啸连成一个长的“嘶”声,仿佛利刃割破了布帛一般。第五根箭却是向着年轻汉子射去的,倏忽间已近面门,年轻汉子浑似吓呆了一般,竟已不及闪避,眼见得便要血溅五步。这时一个茶杯从侧飞来,啪的一声撞在箭镞上,将之撞偏,从年轻汉子脸颊旁险险擦过。
那边厢叶九雄挟箭一拨,击落一箭,手上隐隐觉得酸麻,紧接着二箭三箭又至,他奋力将之拨开,只觉手臂受震甚剧,心下暗暗惊异于玄衣人的膂力强劲。这时第四箭锐响而至,叶九雄自忖无力消打,只好身形一闪,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最后的一箭。
玄衣人五箭均告失手,轻“咦”一声,猿臂一伸到箭筒中便要二度取箭。眼前寒光突闪,一个黑重的物体带着强劲的风声当胸袭来,噗的一声击实胸膛。玄衣人大吼一声,仰天喷出一口血雾,向后疾退,眼角余光觑向那袭击他的器物时,却见那是一个走方郎中常用的虎撑。
茶寮中一道身影冲天而起,那名银针验毒的走方郎中如翔空苍鹰一般,向玄衣人扑了过来,右手五指劈挑捻抹,竟已于瞬息间变换了数种手势,让人目为之眩。玄衣人大骇,惊呼声中要穴受封,已被点倒于地。
走方郎中目光炯炯,看着地上的玄衣人。叶九雄与年轻汉子从茶寮中走了出来。年轻汉子奇道:“咦,瞧不出你这郎中其貌不扬,竟然有一身这么好的功夫。刚才救命之恩,倒要在这里先谢过了!”叶九雄道:“江湖中藏龙卧虎,端的有许多奇人异士。敢问这位大夫高姓大名?”走方郎中拱手道:“小姓宋,叫我宋郎中好了。久仰九门总捕头叶大人威名,今日有缘得睹,当真是幸何如之。”
当下几人一番客套,互道了身份。那年轻汉子叫余忘忧,是叶九雄的一名手下,因为害了一场大病,脑子也烧糊涂了,叶九雄这次带他出来游历游历,以期对他的病有所裨益。
宋郎中给余忘忧略一搭脉,道:“余兄弟患的是风痰火疾,上冲头顶,因此损了记性。”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余兄弟适才叫破这名杀手的五行神箭,似乎记忆有所恢复,而余兄弟从前,难不成见识过这门箭技?”一面说一面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余忘忧痛苦地捂着脑袋道:“是呀,我好像是在哪里见到过……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
叶九雄道:“想不起来也无妨。当务之急,还是先审问犯人要紧。”冷然望着玄衣人,喝道:“我六扇门素有逼供的绝活儿,你若识相,就该乖乖地自动交待,免得多受苦楚。”玄衣人惨笑道:“天宗门下,只有落败身死的杀手,哪来卖主求存的懦夫?”蓦地站起,摇摇晃晃迈出一步,倒将对面三人吓了一大跳,原来他适才逆运真气强冲穴道,虽然得解,却已经脉大损,此刻已是身受重伤。玄衣人嘴角流下几丝血线,咬牙道:“一个真正的杀手,不能完成任务,就该用自己的鲜血来偿!”话毕手一扬,手中的大弓向天飞去。
飕飕飕风声劲响,空中千百羽箭齐发,从四面八方呼啸着蝗集而至。叶、余、宋三人急忙就地伏倒。每支箭都中在玄衣人身上,登时将他射得刺猬一般。玄衣人面上带着痛苦悲壮的神情,倒了下去。
三人喟然不已。宋郎中摇头叹道:“这个组织真可怕!”叶九雄道:“是啊!此人视死如归,已足惊人,而他身为第一箭手,放箭的同伙自然都是他的手下,格杀他却没有半分手软,可想而知天宗纪律之冷狠……”
三人默然无语,心头都是无比沉重。将吃完之际,忽听得店外传来一阵古怪的笛声,幽幽咽咽,让人闻之心酸。闻声看去,但见一名老翁和一名老妪站在店门外,老翁手里拿着根短笛,凑到唇边呜呜地吹着,老妪却提着一只粗麻布袋,袋里头也不知装了什么物事,竟在里边蠕蠕而动,撑得袋子不住波动起伏。这一翁一妪俱身子佝偻,身上衣衫污秽不堪,面上皱纹密布,已不知老得有多大年纪了。见店里诸人闻声瞩目,老翁停止吹奏呵呵笑道:“小老儿夫妇卖艺为生,所凭仗的手艺,不过是驱蛇为舞罢了。各位看官要有兴趣,便由小老儿吹上一曲如何?”转头向老妪一示意,老妪点点头,把袋子解开。众人惊呼声中,只见袋中缓缓爬出几颗五颜六色的三角脑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