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几条色彩各异的怪蛇,仔细数了数,恰为七条,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七蛇全身皆泛着磷光。许是在袋中憋得太久,乍见阳光,身子抽搐不已,好半晌才安静下来。
老翁微微一笑,凑笛贴唇,古怪低沉的笛声登时从他唇间喷薄而出。随着乐笛声,七蛇缓缓爬到他的脚边,昂头吐信,蛇身缠住老翁的双足,一点点地往上攀爬。老翁的一张满布皱纹的脸上浮起神秘的笑容,身子轻轻摇摆,足下也踏起飘忽的脚步,竟似跳起了蛇舞。乐笛声渐渐高亢尖利,七蛇开始变得狂躁,在它们的主人身上昂头晃动不已,这一人一蛇同扭共舞,宛似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在维系着他们之间的平衡,当真是蔚为奇观。
饭铺子中的人都瞧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蓦然间老翁往空中一个倒翻,头下脚上地向地面上撞去,堪堪落地之际,老妪枯手一伸,将他在空中顿住,那七条怪蛇却落地之势不减,说来也怪,竟哧溜溜地缩入了泥土之中,浑似钻草入林,绝无半点窒碍。
众人惊呼声中,老翁早已翻身站稳,面上抑制不住得意之色,随即拿了一个小钵到店中来讨钱。众人纷纷解囊以赠。行过叶、余、宋三人座旁时,叶九雄微微一笑,探手入怀取了一枚铜板搁入钵中。老翁却没有收钵的意思,只笑了笑道:“官老爷只施舍这么点,是不是寒碜了点?”
三人微微一怔。老翁钵里的几十枚铜钱突然间激啸而出,向三人面门飚来。三人早有戒备,偏头避过,老翁手一扬,钱钵子径直向叶九雄面上砸去,这一下又是快,又是突然,本来很难避过,叶九雄却缩身向后一仰,同时手指疾伸,硬生生在自己头面上方勾住了那个钵子。这一手耍得甚是漂亮,余忘忧在旁边不由得喝了一声:“好!”却见叶九雄啊的一声,面上骤然变得很痛苦,余忘忧不由得惊道:“大人,怎么啦?”
叶九雄涩声道:“我的脚……”余、宋两人向他足上看去时,都骇了一大跳:只见方才那店外入土的七条怪蛇竟不知何时已从地上钻出,恶狠狠咬住了叶九雄的双足!老翁在得意的尖笑声中,身形向店外疾退,叫道:“如何?这‘灵蛇土遁’的妙法你做梦也想不到吧?”他适才以钵钱偷袭对方,不过使的是分心之术,真正的杀招其实却在地上的七蛇!老妪得意地笑道:“‘七彩灵蛇’的毒性,若没有我夫妇的独门秘药,世上根本无人能解!”这时老翁已退到她身旁,这一翁一妪齐声怪笑:“九门总捕头威震天下,没想到却死在我们夫妇的手里!哈哈!哈哈!”笑声中两人已并肩后跃三步,随即不再前后左右趋避,竟是肩头一耸,犹似变戏法般从脚下的泥土中钻入了去。
叶九雄额头汗水涔涔而下,闷哼了几声,呻吟道:“七彩灵蛇……”余忘忧见他面色渐渐灰败,急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宋郎中哼道:“无人可解,却也未必!”伸手到药囊中取出一颗珠子来,只见此珠宛如鸽蛋大小,通体晶莹剔透,珠身上流光盈盈。余忘忧见其不似凡物,奇道:“这是?”宋郎中沉声道:“东海碧水宫三大奇珍之一的仙玉珠,放心,你们大人死不了!”持珠凑近叶九雄脚边,潜运功力,珠身上登时发出脉脉神光,说也奇怪,那七条怪蛇本来甚是鲜猛,被那神光一照,竟骤然间如遭雷殛,蛇身剧颤,松口掉落于地,不到片刻便纷纷死去。叶九雄脚上伤口本来肿得老高,甚而发出腥臭的气味。宋郎中将仙玉珠置于伤口之旁,催发功力,以珠子神光拂照伤口,约莫过了一炷香时分,渐渐地消了肿,也不再那么秽臭难闻了,伤者的面色更由苍白而回复了一丝红润。余忘忧长吐出一口气,敢情叶大人这条命是从鬼门关口抢回来了。
宋郎中随即收珠,又从药囊中取出几粒清香扑鼻的碧绿药丸,示意叶九雄服下,这才转身对着余忘忧道:“叶大人性命虽然无碍,身子却有点虚。这几日不宜与人动手,还得余兄弟多多费心照料才是。”余忘忧道:“这个自然!”宋郎中皱眉略略沉思,道:“我看这神秘组织‘天宗’,似乎是依着五行而设。木系的首席箭手已经死在我们眼前,方才那一对老人土遁术炉火纯青,该当是土系的杀手,尚有水火金三系的力量尚未出动。接下来的几日该是好戏连台啊。”
当下几人会过账,小坐片刻后便即启程。一路上余忘忧搀着叶九雄而行,宋郎中在前开路,谨慎环视。傍晚时分,到了一处市镇。三人寻到一家客店,用过饭菜后要了一间上房,准备歇息。
店伴领三人进房,掌上灯赔笑道:“几位爷好好安歇,有需要小的尽管吩咐。”说罢退了出去。宋郎中待店伴走后,挥掌一拂,将灯烛扑灭,房中登时陷入一片黑暗。余忘忧一惊道:“宋大夫……”宋郎中道:“我们现在在明,天宗在暗。熄了灯,就没那么容易要暗算我们了!”于是三人和衣卧下。
睡到中夜,余忘忧突然觉得面上又麻又痒,仿佛有物在上面爬行一般,用手一抹,似乎是几只蚂蚁。他眼睁一线,见那些蚂蚁身上发出细微微的黄光,心下一奇,坐起身来。月色透过窗缝倾洒而入,月光下依稀可见无数虫蚁沿窗疾走,蚁身上黄光灿然。见这情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苦思不已。突然间一个清朗的声音问道:“你发现了什么?”宋郎中已坐起身来。余忘忧脑海中突然电光一闪,失声道:“不好!”急急地道:“大夫,叶大人,这里危险,我们快撤!”不及解释,搀着叶九雄和宋郎中一起夺门而出。
走出房门没几步,突听得背后轰的一声炸响,同时一股气浪从后方袭来,将三人冲倒在地。叶九雄和宋郎中面上齐齐变色:“火药?!”余忘忧道:“正是!房间里来了好多蚂蚁,天宗惯用的手法,就是让成群结队的蚂蚁负上火药粉,然后聚到要猎杀的目标附近,再引爆火药。”叶宋两人惊道:“好险!”叶九雄目光炯炯地看着余忘忧道:“小余子,这次真是多亏了你。看来你的记忆恢复得倒有六七成了。”
这时店中其余房间的客人早被惊动,纷纷出房查看情状。那引三人入住的店伴也闻声赶来,赔着笑脸把客人一个个劝回房去了。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向狼狈不堪的三人迎去,笑道:“尊客受惊了!”
叶九雄微微一笑,正要迎前说几句客套话,猛见得那店伴手一扬,嗖嗖两响,两枚弹丸向三人迎面射去。三人面色大变,都不敢硬接,往一旁疾闪。两丸射在三人身后的地上,火光闪处,霹雳暴响,竟纷纷爆炸开来。叶九雄变色道:“火器?”宋郎中喝道:“你是天宗火系的杀手?”店伴阴笑道:“正是!区区是天宗门下第一火药手。”话语甫毕,又是数颗弹丸电射而出,宋郎中、余忘忧趋避灵活,从容闪过,轰轰炸响声在身后响起。叶九雄却重伤未愈,一时躲避不及,眼见得便要伤在这霸道的暗器之下。人影一闪,宋郎中已扑到身前,双手齐出,十指幻化出重重指影,指间使上了柔劲,空明若虚,将数枚弹丸射来的急劲尽数化去,轻轻地托在手中,在指间处滴溜溜地快速旋转不停。他心知这火药丸霸道异常,一旦使力大了,便有爆炸之虞,因此使上了巧劲儿,以化去掷来的劲力。这手神功一露,那店伴面色一变,哼道:“居然有高手掠阵!”手一扬,又是数枚弹丸掷来,宋郎中以器打器,将手中弹丸掷将出去,互相撞击,将对面数枚火药丸一并击中。砰砰之声震耳欲聋,方寸空间内黑烟弥漫,各人鼻中闻到的尽是硝磺火药之气。
宋郎中一掷出弹丸,早挟着叶九雄纵身后跃,以防被火药碎片误伤,同时将身上的虎撑用力向前抛出。但见那虎撑风驰电掣般向对面的天宗杀手冲去,那家伙怪叫一声,血光暴现,已然伤在这重物之下,随即身形后掠,迅疾消失于黑暗之中,只余下阴阴的话语声在店中回荡:“走医的,你几次三番坏天宗的好事,天宗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宋郎中呵呵笑道:“郎中干的,自都是阎王手中抢人命的勾当,当真惹来无常鬼勾我的魂,那也是天意!”走上去收起虎撑,拭去血迹。这时店里早乱成一片,客人们先是躲在客房中瑟瑟发抖,听着外面的火药爆炸声不敢出来,后来声响渐息,便忙不迭地纷纷逃离这是非之地了。
客人都走光后,宋郎中便让余忘忧搀了叶九雄,几人一起去寻找店里的掌柜伙计等人,找了半天,最后终于在一间房里发现了若干血迹斑斑的尸体,看那穿着打扮正像是这间店的老板与小二,敢情已被灭了口。叶九雄咬牙切齿不已,宋郎中也目射寒光,冷冷地道:“这个组织真是为害人间,要是不铲除,世人可就多受荼毒了!”余忘忧望着他们,渐渐觉得这两人身上有一种气度出奇相似,他的眼里也不觉泛了光。
雄鸡报晓,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三人经历了一夜的风波,又重新上路。仙玉珠的疗伤功效堪称惊人,只一夜光景,叶九雄的伤势就好了十之六七,虽然步履有些虚浮,但已基本不需他人搀扶而行走。一路上他不住地向路人打听这一带是否有个“万寿亭”。余忘忧奇道:“叶头,这‘万寿亭’又是什么好所在啊?怎么打听这个?”叶九雄笑了笑道:“与一位朋友约好了今日在那地方会面。”见余忘忧面露困惑之色,补充道:“就是咱们此行要见的那个人——鱼知士。”“鱼知士”三个字一出口,余忘忧倒还没什么,宋郎中却一下睁大了眼睛:“粉面孟尝?”余忘忧讶道:“大夫您也知道这个人?”宋郎中道:“鼎鼎大名的‘孟尝庄’鱼大庄主,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见他和叶九雄会心微笑,余忘忧懵懵茫然,颇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