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再也不会有人认出他是谁来了,李清海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轻松,有一种因祸得福的侥幸。他想到了民间传说中的一种“隐身草”。说是只要拿了那“隐身草”在脸前一晃,别人便看不到自己了,而自己却可以看到别人。借了那“隐身草”作掩护,便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现在,自己这张被毁坏的脸,就恰似一棵隐身草,躲在这张陌生的脸后面,便可以把一些烦恼暂时抛开了。
在此以前,他一直都在发愁:回去以后怎么向老婆和同事们交待这半年的行踪,又怎么解释自己脸上的疤痕。他知道,无论他怎么解释,都免不了被人猜疑和议论的。而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个。他李清海活了几十年,别的不爱,还就是爱个面子。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自己争强好胜了半辈子,与其最终落得被人讥笑和嘲讽,弄得声名狼籍,丢人败兴的,还不如死了的好呢。
现在,他的这些顾虑和担心一扫而光了。
他决定,暂时不再跟老婆、单位以及所有的熟人和朋友联络了,故且过一段“死亡”的日子再说。在“死亡”的外衣掩盖下,借一张谁都不认识的脸,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活着,说不定还会别有一番意趣呢。
李清海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并肆无忌惮地把目光扫射在行人的脸上。遇到漂亮的姑娘,他更是紧盯不放,像一个十足的泼皮无赖。他知道,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晓得他是谁。既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便谁都不是了。既然谁都不是,他还怕什么呢?
李清海拍拍自己的脑袋瓜对自己说:我已经死了我怕谁!简直比说出“我是流氓我怕谁”的那个主还要牛气十倍。
李清海觉得,在此以前,他早已做够了李清海、做怕了李清海,也早已不想再做李清海了。他做李清海做得太辛苦了。简直到了精疲力竭、心力交瘁的地步。现在,终于可以不再做李清海,他便产生了一种金蝉脱壳般的轻松和快乐。这些轻松和快乐又具体又实在,可以一桩桩、一件件地列举出来呢。比如:
他欠别人三万六千块钱的帐可以不用还了。那笔帐还是他爹活着的时候,为他爹治病欠下的。如今他爹已经死去三年了,他还没有还上。为了这笔帐,他把头发都愁掉了一大把。现在,终于可以把它抛诸脑后了。
他的本科文凭可以不用辛辛苦苦去念了。他原本是中专毕业。好不容易才混到了“副科”的职位上。单位的另外几个“副科”都是本科文凭,他不拿到一个“本科”,简直就站不到人前去了。为了那个“本科”,他已经念了几年自考班了,其中两门课考了三次都不过关。他气得差一点没上吊。现在,他终于不用再念那个劳什子“自考班”了。没有人会再跟他计较文凭的高低了。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烦恼他都可以免除了。比如:
他的高级职称可以不用费尽心力地去评了。
他的正科级干部可以不再勾心斗角地去争取了。
他不用每天再到那该死的、他早已深恶痛绝的单位去报到了。
他不用再去面对局长赵茅台的那张驴脸了。
他不用再挖空心思地去做那些乏味透顶的总结材料和计划书了。
还有:
房子也可以不用急着去买了。
老婆那张菜叶子脸也不用天天去看了,千篇一律的唠叨话也不用天天去听了。
单位里那些永远也开不完的无聊的鸟会他也不用再去参加了。
李清海没有再罗列下去,再罗列下去的话,当然还可以列出长长的一串子清单来。这些都是他作为“李清海”不想做而必须做的事情。从另一个角度讲,他现在既然已经不再是“李清海”了,那么他就可以放心大胆、无所顾忌地去干一些他曾经想干而又不敢干的事情了。比如:
把自己的顶头上司赵茅台那厮面对面痛快淋漓地骂个狗血喷头,当然,必要的话也可以再啐他一脸唾沫。这就要看自己高兴不高兴了。赵茅台那个老东西,处处与自己作对。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工作,他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如果不是有他压制着,自己恐怕早就干上“正科”了。想起这档子事来,他就恨得牙根痒痒。可是,迫于他的淫威,自己不要说骂他,连巴结讨好的话还怕说得不够顺耳呢。每一次见了他,自己都谦恭得如同一条可怜的哈巴狗。现在,自己死了,终于可以想骂就骂了。让那厮挨了骂还不晓得骂他的是哪位大爷。想到这里,李清海简直有些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了。
当然,除了想骂人以外,他还想做一些别的、通常来说男人们都喜欢做的事情。比如:
一年换一个老婆。
半年找一个情人。
隔三差五地嫖个娼、打个野鸡什么的。
现如今的男人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都讲究:一个有证的,两个固定的,三个流动的,一大群一次性的。自己刚刚混上了一个“情况”,就迎头吃了一个大大的亏,连小命都险些搭上了。吃了亏还不敢声张,声张了他们还会再“做”他,下一次会做出什么“活儿”来他就不晓得了。这件事他简直不敢去想,想想就要发疯。不敢想就不去想了。幸亏还有别的比较愉快的事情好想。比如:
过个十天半月去洗个泰式桑拿泡个中式药浴。
偶尔去歌厅嚎嚎卡拉OK跳跳贴面舞什么的。
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也可以做一些其它的什么事情。这就全凭兴致了,他已经死了他怕什么?
人人都只有一辈子好活,他却可以在死了以后,改头换面地另活一辈子,他怎么会不兴奋得心花怒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