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最没想到的是,新学期开学时,李菲菲再一次留级,而且,留到了何果儿班上。之前,消息灵通的同学假期里就传开了,说学校本来要劝退李菲菲,但县文教局恰好调来了一个领导,是李菲菲爸爸的老同学。这样,她不但留下来了,还被特意叮嘱,要安排到重点班。重点班,不会就咱们班吧?果儿和章蕙嘀咕过这事,最后一致认定不会,他们的班主任非常严厉,护班级面子,现有的几个成绩差些的同学,他都恨不得踢出去,哪会揽李菲菲这种货色?
但开学第一天,班会课上,黑着脸的班主任,一声不吭地领着李菲菲进了教室,一声不吭地把她领到了最后一排靠墙的座位。他的眼睛不正视李菲菲,也没朝任何同学看一眼。沉默,压抑,整个教室里弥漫着莫名的紧张,像是达到爆破临界点的阵地。
按惯例,班上插进来新同学,班主任怎么也得说一两句介绍欢迎的话。可那天,从李菲菲进教室,一直到下午放学,她的名字没从班主任的嘴里出现过。他好像完全没把她当回事。事实上,恰恰相反,连反应最慢的同学都看出来了,老师太把李菲菲当回事了。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如临大敌,气急败坏。他肯定是百般地不情愿李菲菲到自己的班里来,但最后没拗过学校领导的意志。他破天荒第一次在新学期见面会上,就狠狠点名批评了上学期考试成绩倒数几名的同学。他说,你们要是这学期还不下苦功赶上,你们要是还这么恬不知耻地活着,那我就是拼上老命,也要把你们撵出去!如果我没本事撵你们,行,那你们留下,我走,我自己滚蛋!我去学校食堂蒸馒头去!
何果儿这个班是全年级拔尖的班,就算是班里成绩排名差的同学,其实也都不是混日子的坏学生。“恬不知耻”这样严重的词语,用在他们身上的概率向来还是比较低的,现在却在开学的第一天就迎面撞上。他们趴在桌子上,眼睛的余光恶狠狠地扫向后面的李菲菲,他们清楚这笔账该记在谁的头上。这只万恶的母猴子,使他们成了任老师宰割的鸡。
班主任又说,班上坚决不允许出现歪风邪气,每个同学都要自觉抵制不健康不向上的现象。谁如果扰乱班风学风,大家就要团结一致作斗争,最终将坏人坏事扫地出门。
班主任的意思,人人都心知肚明。他连李菲菲的名字都不愿提起,但整个班会的内容,却全针对她。何果儿心里慌慌的,她能理解老师的苦衷,但他这样做对吗?他这不是煽动同学孤立、欺负李菲菲吗?他自己顶不住,同意李菲菲来,然后让学生们逼李菲菲走?
何果儿,你这是什么立场?放学路上,章蕙和果儿激烈地吵起来。开学第一天,见面就吵,这在她们也是破天荒。以前,她俩总是迫不及待地交流假期见闻,都见到什么有趣的人了、看到什么好玩的事了、吃到什么好吃的了等等。当然,说得更多的是读了什么书,有什么感想。何果儿爱读书,小时候翻烂了的小人书都存一大箱了,自从上了初中,爸爸就为她订上了《少年文艺》《儿童文学》这些杂志。大哥二哥时不时寄书来,姐姐姐夫碰见适合果儿看的书,也总会买下来。章蕙特别羡慕果儿有这么多课外书,她到果儿家借书,每次都把书包装得满满的。其实果儿更羡慕章蕙,章蕙看课外书一点都不影响写作业,她的各科成绩一直名列全年级前茅。可果儿要是太专注于看书看杂志,数学就会往下掉。爸爸说,章蕙、何果儿,你们俩要互相学习,取长补短,一帮一,一对红嘛!是啊,自从告别红星镇的燕子,在江城,章蕙就是果儿唯一的最好的朋友了。虽然在假期里,她俩也三天两头地一起玩,但每逢开学,还是久别重逢似的亲热。说不完的话,手拉手走过江城长长窄窄的巷道,然后在暮色降临的江岸依依不舍地分手。章蕙家,在江南边,要走一座悠悠的铁索桥才到。
可那天,她们一出校门就吵上了。何果儿说了对班主任的意见,章蕙不同意。难道老师不该生气,难道咱们还要敲锣打鼓欢迎李菲菲来咱们班祸害?咱们不孤立她、斗争她,莫非还要学习她、跟随她?学她什么,胸上垫个海绵垫儿,腿上甩个喇叭裤?
章蕙的伶牙俐齿,果儿向来是欣赏的。可这番关于李菲菲的铿锵言论,却使她第一次感到刺耳。李菲菲虽然不好,究竟还是未成年的学生,学校容不下她,她到哪里去?班主任是省级优秀教师,上课带班都一丝不苟,他平时常说我对你们严格要求,是因为我把每一个同学都当自己孩子一样地爱。可现在,李菲菲既然来了,就算不能一视同仁,也至少得正面教育她、严格要求她,而不能这么夹枪带棒地攻击她、煽动大家排斥她,挤走她吧?果儿失望极了,还说什么当自己孩子呢,说到底,老师爱的不是每一个学生,而是好学生,是自己的教学荣誉和成果。可这么显而易见的不公,章蕙竟然看不出来?就因为她是好学生,她就没有原则是非地偏袒老师?她怎么就一口咬定李菲菲是来祸害的,难道人家不可以学好,不可以从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