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人小脾气倒大呢!李菲菲跨前一步,笑眯眯地靠近果儿。似乎果儿这一顶嘴,她反倒更开心了似的。果儿看着长腿长胳臂的李菲菲,心里有点泄气,和她一比,自己显得又瘦又小,可不就是小丫头嘛!她的目光避开了那传说戴着海绵和金属的敏感部位,但那里却耀眼得直往人眼帘里撞。果儿感觉到自己的脸开始烫起来。李菲菲没注意到何果儿的窘态,她大大方方地把手搭到了她的肩上,我当然知道你有名字,你是咱江城一中的小歌唱家何果儿,音乐老师到处夸你呢。就是知道你唱得好,我才锦上添花,给你提点意见,谁知道你不吭不哈,根本不想听。
果儿不好再梗着了,她回,我没不想听,你说吧,怎么加动作?李菲菲一下子活泼起来,她开口就哼何果儿的独唱曲目。一边哼,一边做手势,表情:你看,你看这样是不是更好,显得更生动、更热情,对不对?她热切地征询何果儿的意见,果儿开始还有点犹豫,慢慢便笑着点头了。确实,加上这些动作,肯定比站成丁字步一动不动地唱有效果,更好看。可猛不丁要手舞足蹈地唱,自己好意思吗?李菲菲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就说,歌一定得这么唱才好,你全身心投入,就不会害羞了,害什么羞呢小丫头?老师说你将来可是当大歌唱家的料呢。
再听李菲菲喊小丫头,果儿也不觉得刺耳了。李菲菲身材高挑,白皙精致的瓜子脸,近乎完美的五官,头发又黑又多。果儿想,再怎么看不惯她的人,也得承认她的漂亮吧?
而且,第一次接触,果儿就感受到了李菲菲貌似不羁的口气下,那种真挚的热心和亲和。果儿觉得很遗憾,唉,要是李菲菲不这么打扮自己,她要是也穿姐姐穿过的那种小裹胸,那就是整个江城最漂亮的女生了。果儿警觉到自己对李菲菲原有的那种抵触、排斥,其实并没想象中的根深蒂固。李菲菲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儿。果儿记起来,二嫂身上就有这种味道。她喜欢这个味道,有点像在夜色里,远远地嗅到四月的紫丁香。
那次演出,果儿到底不习惯全盘接纳李菲菲的指导,只是在几个关键处加进去了好看又简单的动作。但众人叫好,说她不但唱得好,连举手投足都像县文工团的那个女高音了。李菲菲说,瞧你们这点出息,县文工团算什么,何果儿这阵势,将来一定是中央歌舞团的台柱子!大家纷纷附和她。何果儿发现,在学校宣传队,其实李菲菲挺有人缘特有号召力的,几个老师也特别看重她,经常给她布置这样那样的任务。但只要演出结束,只要出了排练室,李菲菲便没了同伴。女孩子们喜欢扎堆儿,做什么都是三五成群,何果儿从没在那样的叽叽喳喳中听到过看见过李菲菲。她发现她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上下学的路上。何果儿有点难过,她不禁回想起李菲菲教大家跳集体舞《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情景。那时候,她的腰胯扭得那么厉害,她的腿和屁股绷得那么紧,她的胸确实颤得让人不敢看,但没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大家跟在她的后面,羞涩地认真地学着每一个动作。所有人都被热情如火的乐曲点燃了,也被李菲菲优美劲爆的舞姿感染了。李菲菲的马尾巴随着欢快的节奏,高高地飞扬着,像一把指挥棒引领着全场的快慢进退,高低收放。
章蕙说,李菲菲被孤立那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你犯不着同情她。果儿,你可别因为去了两天学校的宣传队,就跟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黏糊上。她自己的同班同学都不理她,你一个低年级的人就更没必要认识她了,免得被带坏。果儿想驳章蕙,可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说了。她觉得李菲菲不是乱七八糟的人,可她了解她是怎样的人吗?她为什么把自己打扮成那副样子?学生的聪明最应该用在学习上,但李菲菲的数理化英语据说没一门及格。想到这个,何果儿就不替她抱屈了。有时在路上操场上遇见李菲菲,果儿也只当没看见。她认真地想,她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是啊,当然不是一路人。李菲菲就是罂粟花,娇艳无比,却是有毒物质。运动会上,章蕙贴在果儿的耳朵上悄悄说,你看,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运动会拿三项奖就多了不起似的,她忘了上学期她刚背了严重警告处分!
果儿看着台上领奖的李菲菲,心里泛起一种又鄙夷又震撼的复杂情绪。她确实不明白一个被严重警告过的人,为什么会有那么云淡风轻的表情。她有点佩服章蕙能从眼前的人和事一下子联系到罂粟花那么遥远的事物。罂粟花是一种怎样的花呢,莫非,它的颜色就是李菲菲此刻脸上的笑容?美是美,却完全跳脱于眼下的生活和环境,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果儿没想到,一个严重警告还不够,接下来,李菲菲竟然又被全校通报批评,据说她在数学课上坐在后面梳头发,据说她的作文写了大逆不道的句子,但全校都看得见的挨批理由是,她穿上了大喇叭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