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阔回到家里好郁闷,靠在床头上抽闷烟。阿妹觉得奇怪,问,大学生说天安门的城门不是一掐厚?阿阔有点儿没精没神的,大学生没有这么说。阿妹还叫真,那到底是不是一掐厚呢?阿阔说,大学生说是一掐厚就对,我说一掐厚就不对。阿妹说,那还讲不讲理?阿阔说,没理。阿妹赌气说,那我还就说是你说的对呢,你去量天安门的城门有一掐厚的时候,大学生还在家里晒尿布呢。阿阔噗一声乐了,没想到老婆这么向着自己,还混得这么可爱。阿阔就搂着阿妹亲,他就喜欢阿妹那肉嘟嘟的嘴唇,还这儿摸一下那儿捏一把的。阿妹也喜欢和他腻味,嘴上却说,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够呀?阿阔说,这东西那有个够的,得一辈子。阿妹说,咱得庆贺庆贺?阿阔说,庆贺什么?阿妹说,不是大学生也说了,天安门的大红门是一掐厚,往后没人再敢拿这当笑话啦。阿阔一拍巴掌说,对呀,一下把阿妹抱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阿妹一下挣开了,红着脸说,让人撞见了,不笑死人。阿阔说,我听你那么一说高兴,我高兴还怕别人知道呀?说着又一把把阿妹抓住。阿妹求饶说,好好,我给你摊鸡蛋炒花生,今晚让你喝点儿小酒。一听说妈妈要给爸爸做好吃的,两个装睡的小馋猫就都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了,喊着,天安门有大红城门,还用小手比划,两掐厚。我们都是爸爸派,把四只手四只脚都举了起来。阿妹看到两个小不点儿的可爱劲,故意装生气说,你们是爸爸派,那我不给你们两个小兔的崽子做好吃的了。两个小淘气却一下被妈妈也问愣了,那妈妈不是爸爸派?过了几天,阿妹用卖鸡蛋钱到镇街上买了一个新镜框,把阿阔那张北京地图装在里边,摆在小桌子上,成了他们房间里唯一的摆设。有时,阿阔就想,阿妹真好,人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俩就是投脾气。人活着就得有个奔头,没个奔头那还活什么劲?这是阿阔傻人的傻哲学。
一天夜里,天黑着,阿阔阿妹却都睡不着觉。阿妹找了根柴火棍,点着又吹灭,让阿阔和她望着那红点说话。阿阔问,你怎么连这也跟我一个样?阿妹说,是大凤告诉我的,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听么伯讲故事。阿阔明白了,噢。阿妹问,么伯都讲些什么故事?阿阔说,讲江夏侯。阿妹问,一种猴子?阿阔说,是一个官,明太祖时候的官。阿妹问,是好官坏官?阿阔说,没说是好官坏官。阿妹说,是么伯傻还是你傻,都分不清好官坏官?阿阔说,江夏侯会看风水。阿妹问,风水先生也能做官?阿阔回答不出来,就不回答,接着说,明太祖问他,明太祖是谁,知道吗,是明朝的开国皇帝,皇帝问他,在福建有没有帝王穴?穴就是风水。江夏侯回答他,有。明太祖就出圣旨,让他把福建所有的帝王穴都用铁尺划断,就是把所有的帝王风水都废了。阿妹说,难怪福建没有出过皇帝。么伯讲故事干么讲这丧气的,末省不出皇帝他光荣呀?阿阔笑笑。阿妹有气,说,你还笑。阿阔说,么伯神气呢,么伯说,咱不为中国出皇帝,可咱为外国生了好几个总统。阿妹愣了,半天问,都谁?阿阔摸摸自己的头壳说,我说不出来,可是的确是真的,我们这里,好多人在海外,他们很会做生意很会挣钱,不像我们只会土里刨食。阿妹说,这还差不多。
世道要变真难,变也就一下子。
那个变出现在阿阔面前,一个最明显的标志,那就是出门的人多了。先是从海外回来的人多了,穿着不一样,一眼就看出来。一个女孩穿着飘舞的裙子走在村道上,就有一群人围着看番婆。一开始,穿奇装异服是外边的,接着,不会说闽南话的是外地人。后来就乱了,穿着乱了,说的话也乱了。北京人也会说闽南话,闽南人也会说北京话。广东话,上海话,全都掺在一起说。“文革”时,也有很多人乱轰轰出门,可那些出门造反的人都空着手。这回不一样了,成批成批的人往这东南沿海拥,还都是城里人,北京的,上海的,他们到这里来买“国产洋货”,各种服装,还有一出来就很热门的胸罩,大包小包的从这里寄回去带回去。这里的人也变了,头壳通窃的,也就往出跑,送货上门,闯上海闯北京。也不再偷偷地做大缸夜壶,居然公开地烧起瓷砖来了,一车车地往出送,可以说是车水马龙。
人都像走马灯似的,阿臭眼花了。
人山人海,像打仗似的,阿阔也“蠢蠢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