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队伍的建设目前有两个渠道,一个是任命式,另一个就是向全社会公开招聘。后者比例虽少,却是重头戏,之所以说是重头戏,是因为它有相当大的吸引力。比方那些怀才不遇的人,可以通过这个途径来显示一下自我。而我好像没动过这个念头,但任务下到我身上,我也就服从了。
“三公”招聘局级干部,这座光荣的城市已经搞了两次。一次是前年,一次是大前年。我赶上了第三次。招聘分两步走,第一步是笔试,考两门课程。第一门是综合试题,政治、经济、哲学,法律、行管、文秘、外语,包括简单的自然科学常识题;第二门叫《申论》,是最近推出的一种新形式的作文,据说出自于孔子的“申而论之”,借用了古代策试和八股文考试的形式,主要提供给应试者一段两千来字的资料,根据资料所反映的问题,先概括问题,再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和对策,然后再提炼一个观点,写一篇大约一千两百字的议论文。
第二步是,通过文化考试顺利过关的有一定比例的人员,进入面试,发表就职演说,这期间个人气质,内在能力,口头表达,包括仪表风度等综合因素,全面要过关。
堂兄吴劲松听说我准备参加应聘,打来电话说:“第一要放松,第二要正确对待,第三要好好复习。你是中文科班出身,脑子也还不错,但你要以一种平常心态来对待这事,不要期望过高,也不能完全没期望,总之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我笑道:“谢谢吴部长,到时还指望你能给我从组织部透题,最好是作文题,别看我是中文科班,其实我最怕写议论文。”吴劲松说:“透题是不可能的,别说我,就是市委书记也得不到题,所有命题专家一个礼拜前,都封闭起来了。”我说:“开玩笑的,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接下来,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为了防止干扰,电话线也被宁若红拔了,我埋在几厚本复习资料里,就像高考前冲刺,日以继夜看书背题。就在我全力以赴复习准备时,手机响了,我以为是宁若红催我过去吃饭,一听是夏珊。她问:“怎么家里电话老没人接?我好不容易拿到你的手机号,你在哪里,我想立刻见到你。”我说:“我们不是刚见过吗?”夏珊说:“的确见过,但并没有切入正题。”
我说:“你知道我们早已经划句号了,别说正题,连副题也没有了,我的话对你来说,也许就像公文,干巴巴的不可能有什么味道。所以请你别再打来,我在执行政治任务。”夏珊说:“我知道你在冲刺,能当上个副局长当然好,又有小车又有福利待遇。问题是你冷落了一个不该冷落的女人。”我没好气的说:“真是匪夷所思,你是不是搞错了?你老公姓修,修正主义的修,而且你要搞清楚,当初是你背信弃义先抛弃我,请问在我痛不欲生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修正主义的怀抱里风流快活,所以,要说我不该冷落的女人,应该是我老婆而不是你。”说完,我关了手机。
晚饭时我骑车赶到岳母家,宁若红见我脸色不好,问我今天的进度如何,我说一般。岳母是小学教师,我一直喊她宁老师。宁若红随母姓,他哥哥随父姓。兄妹俩从小没怎么交流,主要是父母离异了。据说宁若红的父亲在年轻时有外遇,她母亲性情刚烈,绝不能容忍。离婚后,她带着女儿,把儿子给了丈夫。这种离异的家庭对宁若红的成长是没有好处的。宁若红的孤寂和家庭有关。在饭桌上,宁若红给我夹鱼,岳母给我夹鸡。这两样都是我爱吃的,但我却没胃口,勉强扒了几口饭。
回到家里,我想振作起来,脑子里却满是夏珊。我想起麦当劳第十一分店那个莫名其妙的邂逅,修明德带着儿子去吃麦当劳,我也带着儿子去吃麦当劳,夏珊就出现了,然后就有了第一次约会,今天她又想第二次约会。她到底想干什么?我这才警惕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尽量让自己进入学习状态,把手机一直关着。这天小明来给我送奖金,还有局里分的海鲜。她问我准备得怎样,还说了这么一件事:我在家复习后,一连几天都有一个女人打电话到办公室找我,“没办法我就告诉了你的手机号。”我明白了那是夏珊,就说:“今后凡有人找我,就说我出国了。”小明笑起来:“八字才一撇就想出国,还说你没有野心?当局长就可以经常出国了,你就努力吧。”
小明走后,我基本上没心情复习。我知道是躲不过夏珊的,只要是她想干的事,千山万水也别想拦住她。果不其然,小明刚走一会,夏珊就找到我家里来了。听见门铃响,我从猫眼门洞看见是她,就把门打开,说:“你终于找来了,但只能给你十分钟。”夏珊不请自坐,打量了客厅陈设,窗明几净,木质沙发看不见一丝灰尘,她说:“布置得很温馨嘛,仿佛看到一个贤淑的女人在行云流水地操作。我家里从未这么井井有条过,一个礼拜请一次钟点工来打扫。可打扫得再整洁漂亮也只是徒有其表,爱情与生活有关,爱情理顺了,生活也理顺了。吴达生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我喜欢直奔主题,干脆直说了吧,我这次回来就是找你的,因为我发现兜了一大圈,我还是没摆脱你,这不是爱情是什么?”我笑了笑,耸了耸肩说:“我想引用贾宝玉的一句话来回答你:既有今日,你何必当初?”
夏珊打开精巧的小包,从里面掏出一支香烟来,点燃吸了一口,徐徐吐出烟雾。这使得她像是被云遮雾罩,显得十分朦胧,我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掐灭,我们家禁止抽烟。”她掐灭了烟,开始说这么一段往事:修明德从一九八六年起就开始追她,明知道她身边有我,仍然不停歇地追她。她和他约会过,就在W大后山上的丛林里,但两人什么也没干,倒是和我干了不该干的事。
那一阵学生的思想比较活跃,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于越轨,我和夏珊不止一次越轨,我们都将对方看做一座神秘的山,双方都满怀信心和希望征服了彼此,那种爱情活动在校园里发生时,神不知鬼不觉,现在回想起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倒还真不为过。
夏珊说:“一个男人有爱一个女人的权力,我之所以和修明德接触是想进行比较,拿你和他进行比较……”我打断她:“假如当时还有另外一个第三者哩?”夏珊微微地眯缝了眼,她是近视眼,为了美貌却从不戴眼镜,她看着我好一会,才说:“你太爱用假设,要说第三第四第五者什么的,也不是没有,但是我坚决拒绝了,用道德观价值观爱情观坚决拒绝了。”
我笑了笑说:“我懂了我懂了。你当时真可谓身陷囹圄而意志坚定。可对不起,现在提这事的现实意义是什么?温故知新,旧梦重温,还是其他的?”她有些不耐烦:“你少咬文嚼字,什么身陷囹圄,你有多少委屈多少炮弹尽管来,我不怕的。”我摆摆手,做了个篮球场上裁判暂停的动作。
夏珊参观了我的家,两室一厅的简朴之家。她看见了卧室床头悬挂的宁若红的婚纱照。拍这张照片时,宁若红在摄影师的建议下,取下近视眼镜,把那些散文性质的自然情韵亲切地送出来。夏珊盯着宁若红看了很久,若有所思慢慢点头,说:“是她,和我想像中的比较吻合。”我说:“听口气你像是认识她,她长得虽不漂亮,但我很满足。”夏珊回头看了我一眼,问:“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该有的你都有了,可我呢?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她眼里滑过阴翳,还绽出几丝泪花。我想安慰她,虚构了几句假惺惺的词,将她搪塞过去,还用手拍拍她,将她往门口送,一直将她送下楼,送到大院里,看着她上了车,慢慢开到外面,渐渐开远了,我才舒了一口气。我正准备往家里走时,宁若红忽然从一个拐角出现了,她拎着一个大西瓜,脸上淌着汗水。我赶紧上前接过西瓜,她却死死不松手。回到家里,她问:“刚才送走的那个女人是谁?”我吃了一惊,很快镇静下来说:“女同事小明,她来送奖金,还有你爱吃的海鲜。怎么你看见了?”我把奖金拿出来给她看,又指指桌上的海鲜。宁若红有一会儿没出声,到卧室里侦察了一番才走出来说:“我希望是小明,但如果是别人,就有问题了。还有,从今天开始,我希望我不在家时,你尽量少接待来访的女人。”说完她转身,走出家门。
我这才嘘了一口气,仅只一会,脑神经又慢慢绷紧了。